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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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多大 天地有多大

陈洁

  禅宗说,不要坐禅,要修禅,在日常生活中修。我就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我的呼机丢了。

  当时,呼机还是很稀罕的物件,摩托罗拉汉字机要一两千元,比现在的手机还贵,而且当时我还是学生,课余打小工,做家教才5块钱一小时,为了促销的50块钱得声嘶力竭地叫卖一整天,“唇焦口燥呼不得”。我就这样攒钱买了一台呼机。

  结果这台呼机在公共汽车上被偷了。

  最开始我焦躁、手足无措、想报案又觉得自己太好笑(谁会受理这样芝麻大的案件,受理了也破不了),我后来甚至呼自己的传呼号,发中文信息,试着跟小偷商量:“你卖不了几个钱,所以你还给我,我给你几百块钱。我还是学生呢。”如此等等。

  最后当然彻底失望了。

  失望之后就是彻骨的心疼。心疼得坐立不安,寝食不安。到最后,问题不再是我丢了一台呼机,而是我的心太不安了。这时候我便开始试着开解自己。

  我先假设,如果我的呼机放在抽屉里,但抽屉太乱,一时找不着(这是以前经常发生的事:我听到呼机响却一时找不到),我不会着急,因为它不过就在我的抽屉里;大一点说,如果呼机搁在家里找不着,我也不会着急,因为反正在我的家里……那么,如果我的心足够大,能把整个世界都当作我的抽屉、我的家,那么,呼机丢在任何地方都不重要,它总是存在的,心大天就大,东西再怎么丢也丢不出我的心去。

  所以说,问题不在于你丢了什么东西,而在于你的心有多大。

  一个有名的故事说:楚国的皇宫里丢了东西,楚王大度的说:“宫里丢了,但总在皇宫内,有什么关系?”就算传出了宫外,楚人丢了,还是楚人得到,不是一样吗?这话还可以接着说:天地之间的东西无论怎么丢,总还在天下,还在天地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所以说,藏东西可以藏之于天下。

  我记起一个朋友讲的另一个故事:一个人出海旅游时遇到了海盗,他全家都被杀了,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脱,于是发誓要亲手杀死海盗头子一家,给自己家人报仇,这当然是顺理成章很自然的事。但当他找到海边海盗的家时,才知道这个地方实在太穷了,人们没法活下去,当海盗倒是最好的(似乎也是唯一的)谋生出路了。于是,这个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儿为什么这么不发达,这儿的人为什么这么穷?如果能让他们生活好起来,他们不是就不被迫做海盗了吗?于是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引导这儿的成人寻找致富的办法,为这儿的孩子办教育,最后,海盗头子的儿子成了这个人最优秀的学生,而海盗头子成了当地最大的假日宾馆和度假村的老板。

  同样境界的如丰子恺,他在国难时从北方逃往南方老家,一路上看看种种丑恶行为,非常时期人的邪恶、贪婪、丑陋本性的大曝光,可是他说:“不见诸恶,但见众苦。”所有的恶本身都是可怜的、无明的,就象海盗杀人掠货,从一个角度看当然是恶,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苦,他们的生活本身是苦,他们无明更是苦。对于他们应该有悲悯心,应该帮助他们,解救他们。

  这时候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情绪因为什么东西而波动,他的生命境界就停留在什么东西的层次上。这个人心里满怀着对海盗的仇恨时,他和海盗在同一个层次上,而一旦他开始思考如何让海边的人们生活富裕起来,让海盗不再成为海盗时,他就已经超越了与海盗的个人恩恩怨怨,提升了自己。同样的,我为呼机痛苦,就说明我的生命还停留在呼机(物质)的层面上,如此说来,我还为一台呼机发愁,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这样思考之后,我渐渐平静下来,开始翻看大慧宗杲的《大慧语录》,我喜欢宋朝的禅师,更甚于唐代僧人。或许是因为禅宗越发展越成熟,就越接近日常生活吧。在第二十七卷,我看到这样的文字:“种种胜妙境界现前,心不惊异;种种恶业境界现前,心不怕怖。日用四威仪中,随缘放旷,任性逍遥。”第二十九卷说:“现在事到面前,或逆或顺,一切临时随缘酬醡。”我不禁惭愧了。和先贤哲人高僧大德相比,我的境界何其低!我为一个呼机颠倒梦想,为身外之物“常戚戚”。可是他们是如何对待的呢?禅宗修行者能获得心境的宁静和安详,他们的生命境界有时候是惊人的,比如外号“懒安”的长庆大安和尚生活在唐末,正赶上黄巢农民起义,起义军打到福建一带,有僧人问:“要是黄巢军队来了,你躲到哪里去呢?”大安安详而简洁的回答:“五蕴山中。”别人狼狈的东躲西藏,他却坦然的把自己藏于自己,让自己回归自己。这就是“藏于天下”的境界,藏于天地之间,和把自己藏到自己当中,都是一种大自在和大无畏,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僧人又问:“那如果黄巢抓到你了呢?”大安的回答更妙:“恼乱将军。”我并不在乎是否被抓,而抓我的将军倒是要为如何处置我而费神。一问一答间,这是如何安宁的生命境界!

  我还曾看到一个例子,是前一段一个大学的BBS上热门的帖子,文章来自一个男生,文章的大概内容是,他和一个女孩相恋很多很多很多年了,以前发现她还有别的男人,分了,后来和了;又发现,又分了,后来又和了;这是第三次,她放假回家带了一个男生,在家乡的街头手挽手,被生生撞见,于是失恋的男友不顾自己的脂肪肝,疯狂地喝着酒,在网上大骂“骗子”,骂了一通后又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很贱?

  男女两个人的事情,外人不便妄作评论,现在即使我们假设那个女孩确实很“坏”,那又如何?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坏人,无论男女;同理可推,世上也从来不缺少遭遇到这些“坏人”的人,难道这些人都疯狂地喝酒,都很贱吗?所以不难看出,对这个男生来说,问题不在于他碰到了一个“坏女孩”,而在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坏女孩。

  如果这个男生是我的朋友,我倒是想把我的变焦照相机借给他。用变焦镜头对着一片有瑕疵的树叶,最短的镜头中只有瑕疵,丑陋、肮脏、充满死亡的气息;慢慢地转动镜头,原来瑕疵边上还有新鲜的绿色;再转动,原来这片绿叶很大,很健康,那块瑕疵总的来说不算什么大毛病;继续转到最长的镜头中,满目青山流水,云彩飞鸟,无不令人心旷神怡,这时候就是再要你去找那块瑕疵,你也找不到了。而同样那块小小的瑕疵,最开始曾是你的整个世界!

  问题不在于世界上有个坏女孩,或者他碰到了这个坏女孩,而在于他的世界太小,一个女孩就占据了他全部的空间和视野。他不是很贱,而是太“狭窄”。

  所谓贱,一般的理解是为不值得的事情花费太多。男生如此自问,其实就是说,这个女孩不值得我如此投入。其实不,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使他碰到了世界上第一号好女孩,也不应该把她当作全部的世界和唯一。这句话对一个女孩同样实用,女孩不应该为了男友付出一切。

  爱情是伟大和美好的,但无论如何,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就像事业、友谊、亲情中的任何一项都不是人生的全部一样,人生总有别的意义在。世界其实很宽广,问题永远只在于人的心不够宽广,容纳不下全部的世界。其实,“心大,容的东西才多”,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却总有人在自己小小的窗前痛苦地“绝望”。

  问题还是一样的,就在于你的心有多大。

  其实,从丢失财物到丢失爱情(失恋),情况都差不多,都是失去了某种东西。人的本性总是想得到,不愿失去。但得失又都是不可免的事情。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有得有失的过程,你渐渐长大,就失去了童年的无忧无虑,但得到了思考和成熟,接着,你工作,得到了钱和成就感,但失去了睡懒觉的时间,反之,你要想睡懒觉,就会少得钱。最后,你老了,失去了青春和力量,但获得了丰富的经验和人生的智慧。

  既然一定会有得失,那么问题的关键在于把什么当作财富,哪种得和哪种失才是重要的。我心疼一个呼机,是因为我看重它。呼机重要吗?世界上每一个人最终都会失去自己的生命,多少人在重视呼机或名利时,失去了自己的本性。生命和本性,这才是一个人最可宝贵的东西。我们不知道珍惜,我们不知道追寻智慧,不知道探求人生的至高道理,不知道生命的真正意义,却为了一个呼机寝食难安,这是多么愚蠢的事啊。

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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