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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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清凉之旅夏令营”问答篇

济群法师

  2005年夏,济群法师应邀参加“五台山清凉之旅夏令营”活动。除专题讲座外,主办方专门安排半天时间,请法师为营员答疑解惑。本文由营员刘红提供记录稿,安隐整理。

  营员: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既然“不思善、不思恶”,我们又如何“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第二,“三法印”可以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吗?它与“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否矛盾?

  济群法师:“不思善,不思恶”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并不对立,而是代表两个层面的修行。佛法修行中,基本贯穿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但修行不仅是止恶行善,更要超越善恶。因为修行最终要契入空性,以哲学角度来说,即通达绝对真理。空性又名真如,超越一切善恶,这就必须摆脱二元对待的心。

  我们眼中的世界,是相对的世界;我们现在的心,是二元对待的心。换言之,每个心念都有相应对象。比如想起某个人,某件事,都有能想和所想。而在空性层面是没有对待的,是“不思善,不思恶”的绝对世界。凡夫活在相对的世界,而圣贤同时活在相对和绝对的世界。安住于绝对时,是超越善恶,独一无二的。安住于相对时,则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藏地有位大德说:虽然我的见地犹如虚空,但在抉择因果方面,却比面粉更细。也就是说,即使我们了知一切如幻,但在行为上仍须处处谨慎。

  至于另一个问题,“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正契合“三法印”的“无常印”。世间万相的虚妄,正是在帮助我们认识“诸行无常”。两者不存在任何矛盾。

  营员:生活中有些被大家称为城府很深的人,请用佛法观点解释一下这种人,请问这种人能否修证佛法?

  济群法师:每个人都可以修行,可以成佛。当然,人确实存在差别。有些人世俗心特别发达,而有些人则相对超然。原因何在?就在于生命的不同积累。无始以来,我们生生都在积聚不同业力。有些人常怀慈悲,善根深厚,奠定了学佛的增上缘,极易与佛法相应。还有些人行为不端,障深慧浅,形成了无量的贪嗔痴,很难受到法义熏陶。但只是难易问题,没什么不行的。

  营员:我的问题想分两步问,第一,如果学禅到一定程度,心头是否会有一种喜悦、一种平静,做事特别有智慧?第二,我是学文学的,很多精彩的文学作品是在愤怒、仇恨、绝望、痛苦的状态下写出。假如我们都来学禅并达到那种境界,都很平静,很有智慧,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那么,慷慨激昂的作品会不会产生?艺术会不会很单调?

  济群法师: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正是修禅的利益之一。至于第二个问题,如果有平静、安详、自在的心,确实不会再创作充满爱恨情仇的作品。但我想问的是,文学创作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古人赋予文学以特定使命,即“文以载道”。本着这样的精神来创作,作品才能对社会有健康、智慧的引导。而不是导向令人躁动的爱恨情仇,令人惆怅的浮世乱相,我觉得那些是没有意义的。

  营员:比如《史记》,也充满各种欣喜、愤怒的感情,但并没有把我们导向仇恨。如果司马迁也象学禅后那样平静的话,可能写不出这种作品。

  济群法师:作为历史著述,基本是以客观手法来记录,可以说是理性多于感性。虽然也会带着作者自身及所处时代的立场,但不会象文学作品那样,处于极端的情绪状态中。所以,我觉得历史传记和那些充满爱恨情仇的文学作品,价值还是有所区别。如果司马迁也学禅,能否创作出好作品呢?学禅是使人更理性、更有智慧。我想,若有佛法智慧为引导,当然会创作出更有价值的作品。

  营员:无为而为是佛法修行的最高方法,但对于很多初学,比如象我这样,却不可能一下子达到无为而为。很多时候,仍感觉是有为而为。上午我问了明奘法师一个修学问题,法师也说,有为而为是很累的,修行时会感觉障碍比较大。但若无为而为呢,又达不到那个境界。请问法师应当如何处理?

  济群法师:有为和无为,是修行的不同层次。开始必定是有为的,任何人都不例外。或许有人会说:祖师不是说“平常心是道”吗?关键在于,什么是“平常心”?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现有的心是很不平常的。因为我们的心中都是贪嗔痴,都是烦恼无明。若不是用很大的力量,根本无法从中超越。只有脱离这种不平常的心,平常心才会显现,然后才谈得上没有造作的用心,无为而为的用心,这是有次第的。并非开始就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分别,坐下来什么也不想,那多半是在打瞌睡吧?所以,起初必定是有为的,然后再以相应方法导入无为。从有为到无为,并非水到渠成,也需要特定引导。

  营员:往往自己修行越精进的时候,反而感觉障碍越大,越困难,有时就会退转。怎样克服障碍,使退转少一点?

  济群法师:佛法告诉我们,修行如一人与万人敌,当然会有障碍。因为修行是改变原有习惯,对我们这颗混乱的心进行重新管理,全面调整。但无始以来,生命已形成太大惯性,很难真正脱离原有运行轨道。所以,学佛首先要有出离心,就是对五欲六尘的出离,对生命原有轨道的出离。我们初学打坐时,往往妄想纷飞。事实上,这正与平日的执著有关。最在乎的,必定是打坐时出现最频繁的念头。而那些我们从不在乎的,自然也就不会想到。

  所以,修行首先要有强烈的出离意愿,出离对五欲六尘的执著。就象我们在一个地方呆烦了,一刻也不想忍耐,只求速速离开。这时,此地的一切都不再使我们产生留恋。若离开的愿望并不强烈,就难免有些牵挂,有这样那样让人恋恋不舍的执著。如是,让你立刻放下那些干扰打坐的念头,也就很困难了。所以,首先要生起强烈的出离心,以此排除干扰。

  此外,应以佛法智慧审视人生,透彻生命真相,培养超然心态。再打坐时,就不会浮想连翩了。心是可以调整的,我们想起幸福往事,会很开心;引发痛苦记忆,会很难过。可见,调整心态的关键在于引导。我们内心有百千种力量,随时会产生作用。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就会有不同的心出现。所以说,心就象有很多频道的电视台,若不是对其中某个频道有强烈兴趣,往往会东想西想,思绪纷飞,就象我们平时坐在电视前拿着遥控器不停调台那样。如果我们能经常念死无常,念三恶道苦,念人身难得,就能逐渐强化出离心。久而久之,心中唯有解脱,别无它念。如此,便能排除干扰,锁定这一频道,修行障碍自然随之减少。

  营员:法师是研究唯识的,我想请问,“六七因上转,五八果上圆”是说什么?

  济群法师:根据唯识观点,我们有八个识,分别是前五识、第六意识、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修行过程中,首先启动的是第六识,这也说明修行是从分别、造作入手。因此,第六识和第七识在初地、二地即已开始转变。而前五识和第八识,则要到成佛阶段,在金刚道后才能转变。简言之,在以修行转化心念的过程中,心识转变是有先后次第的。

  营员:在农业生产中,农民为了增产,不得不杀死一些害虫,以得到充足的食物来源。但对一些信佛的农民来说,怎样处理这些矛盾?

  济群法师:农民种地,确实会面对很多“害虫”。所以称其为“害虫”,是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说。通常的做法,无非是打农药。但作为佛教徒,是不可以杀生的。如果我们受了五戒,就不能以获得好收成作为犯戒理由。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取舍过程,时常面临孰轻孰重的抉择。当然,生存很重要,但止恶行善、了脱生死是否更重要呢?生存,只具有暂时的意义,而修学佛法对生命具有永久的意义。虽然农药可以使收成暂时得到提高,但所造杀业将有严重果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农药越多,虫也越多,不仅从未杀尽,还会使粮食受到农药污染,直接危害人类健康。所以,我们应该以慈悲心对待一切生命。同时,寻找更健康、更仁道、更有利于环境保护的耕作方式。

  营员:如果说,外族侵略中国的话,我们也抬头让他杀吗?

  济群法师: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佛教戒律分声闻戒和菩萨戒两大类,五戒是属于声闻戒,受了就不能杀,这是受戒时所作的宣誓和承诺。当然,如果你觉得生存高于一切,别无他求,那怎么做就是个人选择了。但若觉得人生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就应以此作为行为标准。所以说,价值观决定了我们的取舍,是以生存高于一切,还是以修行重于一切。

  此外,佛教还有更高的菩萨戒,不仅要止恶,更要行善,要利益一切众生。作为菩萨,可以毫无保留地布施生命在内的一切,有这样的发心,可以在特定情况下为利他而开杀戒或是其它,这在《瑜伽菩萨戒》有明确说明。比如菩萨看到歹徒要杀死很多人,可以为保护他人而将之杀死。但这也涉及到发心问题,若是象侠客那样嫉恶如仇,那还是凡夫心态。身为菩萨,对所杀歹徒应生极大悲悯,想到此人将造作深重罪业而堕落恶道,为使其免遭未来苦果,宁愿自己把他杀死,宁愿自己堕入地狱也不使其造下重罪。果能本着这样的悲心行动,不但不犯戒,而且功德无量。

  所以说,对于外族入侵的问题,可以根据自己的发心和所受戒律来衡量。在特定情况下,菩萨可以抵御外族入侵,前提是以慈悲心去做,为利益更多人去做。

  营员:那我问一下,老虎一生会吃掉很多兔子,是否老虎一出生就应该把它杀掉?

  济群法师:动物造杀业是出于生存本能,罪过较轻。这和它的业力有关,因为感得这样的果报身,才以这种方式生存,没有经过意志选择。其实,一个人造业的轻重,不仅取决于行为本身,更取决于发心。按照戒律,若无心造作杀业,虽有业罪却不犯戒,果报也是很轻的。所以,从佛教观点来看,业有重有轻,有定业和不定业,有可悔和不可悔,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

  营员:孝道应该是佛教提倡的重要精神。使父母在物质上得到改善,在精神上比较愉快,是孝道的主要内容。对于出家师父来说,怎样建立孝道的原则? 

  济群法师:孝道有各种形式,出家人行孝的方式,主要是以修行、以引导父母学佛来报答养育之恩。若确有生存困难,戒律也允许出家人供养父母,甚至可以接到寺庙或附近居住。世人所以觉得出家人不孝,多是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影响。这代表着儒家传宗接代的观念,但它就是正确标准吗?事实上,若不是这一观念误导,中国的人口数量及男女比例会更正常些。

  至于对父母的报答,其实出家众也许比在家人做得更好。在当代社会,真正有孝心的并不是很多。而出家人,因为学佛修行,往往更有慈悲心,更能体会父母的恩情,更有感恩、报恩之心。而从另一个角度说,出家人只有一个娘,但在家人就不同,结婚后还要多个新娘,再加上丈母娘,然后再生孩子。如果说,原来对父母的感情有十分,现在最多只剩下两分。所以,若父母不同意你们出家,你就告诉他们:我要是出家,永远都是一个娘,要是结婚,就有三个娘。当然,这个意见仅供参考,不是标准答案。

  营员:我有个朋友,母亲信佛多年,他受母亲影响而信佛、念佛,并因此不愿结婚,晚上宁可打坐,现在三十好几了。他弟弟也不想结婚。结果母亲逼着他去见对象,他见了就不愿意,觉得没有共同语言。但他母亲说,如果你不结婚,我就改信基督教。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没有感觉,没法结婚。现在他母亲信了基督教。从佛法的角度,怎样圆融地处理这类事情?

  济群法师:结婚和不结婚,代表着不同的个人意愿或需要,有的人需要结婚,有的人不需要结婚,不是只有一种选择。其实,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不喜欢结婚,宁愿做单身贵族。人不是非要结婚,非要千篇一律地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最后退休养老,每天无聊地打打麻将,稀里糊涂地离开世界。愿意这样过的人,当然可以这么过;但不愿意这样过的人,应该有选择的自由。

  我觉得,文明社会的最大特征,就是懂得尊重别人的选择。在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就是一切。问题是,若他们的意见是错误的,是否有必要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协助他们完成这个错误?若父母不考虑儿女自身需求,只要他们绝对顺从才能满意的话,那是一种狭隘、畸形的爱。

  至于这位母亲因此改变信仰,足见其信仰之肤浅。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根本不了解佛教的大智慧,觉得信佛教和信基督没什么区别,那种所谓的信,只是泛泛的迷信、盲信。因为他们只想满足内心的信仰需要,别无他求。而这种需求,是一般宗教都可以满足的。对于这样的人,其实信什么宗教都一样。当然,如果真正要开智慧、了生死,真正要明心见性、安顿身心,那就非得学佛、修行不可。

  营员:世间修学,建立佛化家庭,需要注意哪些问题?请法师开示。

  济群法师:建立佛化家庭,一方面,是以佛法观念指导整个生活。《善生经》中,佛陀就为我们讲述了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种种事项,从而使夫妻双方、兄弟姐妹、六亲眷属之间和谐相处,同时还要培养慈悲心,善待一切人。一方面,是按照戒律标准生活,从事的职业一定要正当,杜绝法律和戒律不允许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在生活中始终保持超然的心态,以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

  营员:佛法说“诸法无常”。我理解,无常就是没有恒定不变的东西,并不是说客观事物是没有规律的。我是学中医的,我们的一些基本概念,如《周易》衍生的阴阳、五行、藏象、经络等,也算是统领客观规律的哲理。作为中医,在治病过程中,这些理论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我想知道,作为学佛者,怎样认识、对待并应用这些规律? 

  济群法师:作为中医来说,需要了解我们的生理结构和脉络,这种了解并不影响学佛。缘起法确实有规律可循,干任何一行,都要钻研它、了解它,在这一前提下,才有能力正确认识乃至应用。

  至于佛教所说的无常,和这些规律并不矛盾。所谓规律,必须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否则就不是规律。而佛教又讲诸行无常,为什么不矛盾呢?因为任何规律都是建立在具体事物之上,离开具体事物就没有规律存在。而一切事物都是无常的,如果执著其上有个常的规律,其实也是不对的。不能说,离开无常的事物之外,还有一个永恒的常的规律。

  营员: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上次受八关斋戒之后,师父说不能妄语,最好禁语。我就反省自己,再观察其他人,发现别人说的话更多,且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话。我最近几天观察大家交流,也不外乎是情绪的宣泄。第二,如何真正忘记过去曾受过的重大挫折,比如别人对自己的伤害。第三,我发现企业家的行为和佛法有很多矛盾。经商要有两个重要素质,一是形势导向,不断确定目标,二是用各种手段达到目标,那必然要伤害他人、偷税漏税、巧取豪夺、坑蒙拐骗。我自己有亲身体会,三个企业都偷税漏税,否则就活不下去。如何用佛法指导我们不那么罪恶地经营企业?

  济群法师:第一个问题关于语言。不妄语,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人负责。如果别人觉得你整天在说假话,和你在一起就没有安全感。佛法修行的终极目标是将我们导向真实,而妄语却是在种虚妄之因。我们都是活在自己的内心,而非客观世界中。所以,想法、情绪、欲望就决定了我们的生命品质。众生被无明所惑,积累了太多的情绪和疑惑,就需要发泄,需要说出来。对于这种需要,一般人往往是不能自主的。

  我觉得,人的内心就像一个装着各种动物的动物园,而我们就是给动物投食的人。投放口味不同的食物,会有相应的动物跳出来活动。若是生命不经过有效管理,就会在一大堆混乱中不能自拔。虽然你会有很多想法,觉得“我就这么想的,我就喜欢这样”,事实上,还是在习惯中身不由己。你抽烟,似乎是因为自己喜欢,可马上不抽能做到吗?你讨厌一个人,似乎是主动选择,但能够立刻就不讨厌他吗?如果是自主的,应该有决定的能力。事实上,戒烟或改变看法都有一个过程,才能逐步培养起对这件事的自主能力。修行,就是培养生命的自主能力,使任何情绪无法左右我们。

  同时,我们还要对每个人本着理解的态度,这也是修习慈悲的前提。不要总站在自己的主观立场觉得应该怎样,然后以此衡量一切。发泄或牢骚,是某些心理活动的必然结果,都是正常的。按照佛教观点,世间没有好人或坏人之分。我给它的定义,是健康和不健康的人。如果我们能这样去看待并理解每个人,理解每个人所以需要发泄的真正原因,将会有更多的慈悲心,也能给他人更有爱心的实际帮助。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忘却痛苦。办法有二,一是培养正面情绪。情绪有负面和正面之分,哪种力量更强,就会将我们导入相应的运行轨道。所以,我们要壮大正面情绪的力量,就象以增加体质来对抗疾病干扰那样。一是面对它,想想是哪件事令我们痛苦。狭隘的心是无法承受伤害的,这就会形成巨大的心结。其实,真正伤害我们的,往往是自己的心结,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某件事。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心结,一旦产生作用,我们马上就被它抓住,一头扎进痛苦中。现在,我们要从更高的角度来审视这些问题,把问题重新思考一遍,再思考一遍,一直思考到你觉得这其实没什么,然后把它放下。若能这样,即使这件事情还不会马上忘却,能够造成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

  当然,还有更高的办法,那就是当下解决。因为心有制造烦恼的能力,也有当下解除烦恼的能力。一旦将这个能力调动起来,就像雪花落入燃烧的火炉,立刻会自动化解。这是比较高明的用心方法,可能多数人一时用不起来。

  第三个问题是关于企业的。今天的社会尚未建立非常有序的市场竞争机制,做好企业确实不易。我经常感慨,现在很多人做事把心做坏了。面对恶性竞争,企业不这样做就面临生存危机,这样做又内心不安,确实处于两难境地。

  前面说过,每个人的做事方式是由价值观决定的。过去,我们衡量一个行为成功与否,更多是从客观结果来考核,考核投资获得多少回报,比赛取得什么成绩。比如开公司,几十年后,积累了相应的财富和管理经验。又如打篮球,人们重视的结果不外乎比赛取得良好成绩或是竞技得到全面提高。除此而外,还有项重要投资往往被人忽略,那就是心的参与。我们做每件事都有心的参与,相应的,每件事都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客观结果,一是心行结果。也就是说,我们以什么心做事,最后会强化或成就某种心态。若以不良心态做事,就在强化负面心态,最后事情做成了,心却做坏了,这是现代社会的普遍问题。很多人事业有成,却感受不到人生快乐,这样的成就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要学会算帐。社会上精明的人虽然多,包括在座的,很多是社会精英。但从佛法眼光来看,若不能看破轮回的虚幻假相,而是沉迷其中,把暂时当作永久,忽略生命的真正意义。不管多么聪明,其实都是傻瓜。因为你所追求的只是梦幻泡影,其意义甚至不足几十年。当你离开世界时,这些成就都和你了不相干,于了生脱死更是一无用处。事业成就越大,死时可能更痛苦,因为实在是舍不得。相反,流浪汉临终时可能还自在些:呵,我要到别的地方走一走。

  如果我们从较高的角度审视人生价值,就能看清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就懂得怎么去做了,抉择时也就不会茫然、不会患得患失了。

  营员:昨天明奘法师介绍济群法师时,谈到法师对当代社会有很多思考。我的问题有三,一,法师认为现代社会有哪些比较大的问题?二,佛法发展到今天有哪些比较大的问题?三,佛法怎样适应主流社会?

  济群法师:这些问题是不是太大了一点?世间是有漏的,也就是有缺陷。在有漏的世间,必然有各种问题出现。社会问题不用我来说,因为社会学家多得很,你们每个人自己也能发现。

  至于佛教的问题,其实和你们的关系也不是很大。虽说佛教界存在不少问题,但佛法是没有问题的。当佛教作为社会现象出现时,其实就变成了社会问题,和社会环境有关,也和大众素质有关,并不单纯是佛教界的问题。佛教界经过文革摧残,然后在改革开放、社会转型的背景下迅速恢复起来,存在问题是难免的。但我们必须相信佛法是大智慧,是圆满、究竟的,是唯一可以帮助我们超越烦恼,解决生命问题、生死问题的。

  佛法在世间的流传,确实要适应社会。所以,我们现在也在做佛法现代化的工作。弘扬佛法,人人有责,这不仅是出家人的事务,也是每个在家居士的责任。你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一些事,比如将自身学佛心得和他人分享,也可引导亲朋好友亲近善知识,或者助印经书,总之是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我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事了。现代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心的问题!大众有什么样的心,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所以,中央也在号召以德治国。心态得到改变,各种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营员:近二十年来,佛教在社会越来越有影响,渗入生活的各个层面。我想问的是,当佛教在社会中影响越来越大后,会不会谋求更大的影响,比如政治上的影响?政府会对此作出什么样的反应?第二个问题是,佛法的护生、惜生并不包括植物,但目前来说,植物、真菌等都被划入了生物范畴,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济群法师:佛法在世间的使命是利益一切众生,使之断烦恼、开智慧、了生死,这也是它的存在价值。从基本层面来说,则是帮助我们获得良好心态,这正是很多人渴求的。作为佛教界,当然希望推广佛法,使之更具有影响力。目前,各地举办夏令营,也是在作这种努力。至于推广到什么程度,由众多因缘决定。当然,佛法在世间的流传离不开政府支持,正如古德道安法师所言: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至于能否得到支持,取决于有什么样的政府;而拥有什么样的政府,又与民众共业有关。从佛教角度来说,政府也是人民的福报感得。若政府真正认识到佛教的价值,那是社会之福,众生之幸。

  第二个问题,虽然动植物都是生命,但有层次的不同。佛教所讲的不杀生,主要是从动物角度来说。佛教认为,动植物分属有情和无情众生,因为它们受伤害时产生的痛苦程度不同。佛教慈悲一切有情,同样包括自己这个色身,如果连植物也不吃的话,便无法生存了,那就白白浪费了宝贵的人身。所以,戒律要求人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伤害众生,但不是绝对。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但我们不能连水都不喝。所以,喝水前要念咒,喝了再回向给它,使之早日超生。

  营员:现在有些学者提出,社会在几十年左右将发生问题。因为大学生普遍就业困难,农民利益得不到保障,再遇到些天灾人祸,如SARS这样的严重灾害。若没有信仰为基础,社会肯定要发生动荡。我的问题是,佛教是安抚人心的,那么教界能否主动参与,重塑国人的价值观?

  济群法师:社会怎样发展,代表着众生的共业,所以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当下。在佛教界来说,弘法是为了帮助大家树立良好心态和正确人生观。一方面是为社会尽一份责任,一方面是实现佛陀的慈悲精神。至于能做到怎样,那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从我个人来说,一向是以无所得的心在做,不敢指望会改变哪个人,也不觉得自己一定能改变哪个人。当然,我希望所说对你们会有启发。我做的,仅此而已。

  营员:《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师父们经常说,要“安住其心”,又说“置心一处,无事不办”。我想问,无所住而生其心和置心一处是否矛盾?到底应该住还是不住?

  济群法师:若能做到无所住,当然是最好。无所住,即是没有任何执著。但是,你能做得到吗?事实上,那些表现为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一旦在乎起来,可能比谁都在乎。人的心理很复杂,有些人对很多事情都很冷漠,很不在意。可一旦遇到感兴趣的,就会特别执着。就象同样力量下,受力面积越小,单位面积承受的压强就越大。若把全部精力投放一个点上,必然深陷其中。我把这种状态比作心灵的大陷阱。怎么办呢?我常告诉他们,暂时不妨多在乎一些人,多在乎一些事。也就是说,不要只挖一个陷阱,哪怕多挖一些,也比挖一个深不见底的要好,因为那样太难爬出来。所以说,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即使你现在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要掉以轻心,以免不经意间落入比别人更深的陷阱。

  “应无所住”代表着较高层次的用心。心的觉性本来是无住的,并非通过后天修成。前面讲过,心有两个层面,一是相对的,一是绝对的;一是心的现象,一是心的本质。契入心的本质状态时,就呈现“无所住”的状态。如此,任何东西无法沾染其上。因为我们的心就是虚空,任何情绪、尘劳都无法染污它,就象任何云彩不能沾上虚空一样。

  问题是,我们现在的心充满了执著。这就需要从有所住入手,逐步整理心的混乱状态,否则,会在各种情绪中不停变化。安住其心,是让心安住于比较健康的状态。然后,次第过渡到无所住的修行。这代表修行的不同过程,并无矛盾。

  营员:基督教特别主张慈善救助,还发展出一套理论和体制。相比之下,大多数佛教修行人却在深山中,两者的社会意义如何?第二个问题是,法师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但我听说法师不收女弟子,为什么?另外,《善生经》中妻子要对自己的丈夫先起后坐,直到先意承旨,即丈夫意思尚未表达出来,也要先按他的意思去做。如果我是在封建时代的妇女,只负责家务,那没意见。但现在我要承受比丈夫更重的社会压力,一方面要工作,一方面要把家照顾好。那么,怎样理解这个平等呢?

  济群法师:从慈善方面来说,基督教的确做得非常好。但佛教也提倡慈悲济世,利益众生,只是更侧重精神方面,相比之下,在物质方面做得比较少。当然,这几十年来还是有所改观,尤其台湾教界,如证严法师的“慈济功德会”就规模极大。大陆南普陀等道场,也在积极从事慈善事业。在给予众生物质利益方面,不论佛教还是基督教做,效果都一样。所以,我们也十分随喜赞叹基督教的慈善行为。但我们要知道,佛教的知见是基督教无法比拟的。佛教所利益的是一切众生,而不仅仅局限于人类。在行布施等善行时,更应做到“三轮体空”,没有能施的我,没有受施的他,也没有所施的物,真正将自己和众生视为一体。果能如此,意义远胜于普通的世间善行。

  至于“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那是时代口号。当然从我个人来说,并没有多少分别。因为一切生命有相同的层面,换言之,六道一切众生和十方诸佛在某个层面是相通的,区别只在于业力显现。佛法的缘起论说明,世间一切都是因缘显现,没有固定不变的特质。所以,在我眼中,男的、女的,有地位的、没地位的,只有显现的差别。

  当佛教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出现时,必须顺应社会环境、风俗等方面,这就需要有相应的制度。而进入更高层面的修行,又要超越这些外相,否则就无法提高。但完全否定这些外相,佛法在世间也不能健康发展。这就是真俗二谛,即真理的两面性,需要辨证看待。我不收女弟子,主要指出家众,因为目前条件还不具备,这需要有道场成就她们修学,如果收了,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对于男众,就有条件为他们提供较好的修学环境,所以今年在西园寺连续剃度了两批。至于将来收不收,也要看因缘。目前,女众在佛教上的贡献绝对不比男众差。台湾教界,女众和男众的比例是八比一,有一大批非常出色的出家女众。而在大陆教界,基本是男众的天下。所以,将来有必要为女众创造更多的修学条件,使她们在佛法弘扬上发挥作用。

  至于《善生经》,你刚才只说到妻子对丈夫的义务。其实《善生经》是相互的,既说到妻子对丈夫的义务,也谈到丈夫对妻子的义务,我觉得还是比较平等。当然,《善生经》有其时代背景,因为佛陀说法是对机而说。当时,妇女因为不外出工作而承担更多的家务。如今时代不同了,也可根据具体情况相互协调。

  营员:有种说法是,如果一直跟着心走,心指向哪儿,你就做什么的话,一生会活得很真实。但现实中不可能这样吧,我们总有很多束缚,总有很多应该做的事情。有时就很矛盾,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想做的却是另一件事,那该怎么办?是一辈子做该做的事情,还是一辈子随性地做事?或者说,做两件这个,再做两件那个?

  济群法师:从佛教角度来说,做自己愿意做的,未必是好事;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也未必是坏事。因为人们愿意做的,可能是吸毒,可能是打麻将,可能是暴力行为。愿意是代表着一种情绪,一种生命习惯,可能是健康的,也可能是不健康的。若是健康的,生命质素能因此得到提升和净化;若是不健康的,顺其自然就会迅速下堕。

  很多时候,有些事是我们不愿去做的,但很有意义,做了对生命有所改善。但也有些我们不愿做的事,做了也是没意义,却又不得不做。比如很多人要每天上班,身体不舒服还要去,根本没有做不做的自由,是不是?(营员:就是说,当你没自由时就接受它,有自由时就看情况?)对了,这就对了。

  营员:作为弘法的法师,如果以说话为主要沟通方式,是否会因为说得太多而对内心造成过失?一方面,你所说的,和我们所听的肯定不一样,因为听众难免会想到岔路上,思维可能产生误导,尽管这误导非法师本意。一方面,从行之于心到行之于口的过程中,有时心里明白了,语言却未必将心灵完整展示出来,肯定会造成一些客观上的过失。这种过失是否会使你的内心产生压力?我当过老师,在讲课过程中,有时讲课讲很长时间,学生也听得很高兴,最后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会有一种满足感、成就感。另外的经验是,跟同辈谈得很多、很满足之后,内心会特别空虚。可见说得太多,对内心确实会产生影响。从法师来说,您能否达到这么一种境界,随口说,随口忘,把所有的说出来就忘了。

  营员:阿弥陀佛,我说一件事。之前,我有幸和法师同行,看到一位出家僧人走近法师说了几句话,法师毫不犹豫地从兜里拿出钱,看都没看递过去了,那位僧人高高兴兴地走了。我一看是一百多块钱,感到非常惊讶。这让我想到,师父可能是说、行圆融无碍了。

  济群法师:刚才这位居士所说的,以前刚当法师时,还是会有一些这样的心态。因为上课或讲座都需要去准备,考虑怎样讲好。相对而言,现在这样的心比较少,要说一点都没有,可能也说不上,但我自己感觉不明显。在随缘弘法的过程中,比如回答各位的问题,表达中确实会存在不圆满的地方。当然,这也和听众有关。对现在的我来说,弘法往往是随机的,有时是感应下的自然反应。所以,听到我说什么,其实也和你们有关。你们呈现出怎样的精神面貌,自然就会感应我说什么样的法。说过了,也就说过了,凡是表现出来的,肯定是有漏而有限的。若想完整地了知我的心,就只有和我心心相应了。

200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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