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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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落下需要多长时间

演 海

  一滴泪落下,需要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爷爷的一滴泪落下,花了七天七夜。

  从出生至今,我只见过爷爷流过一次泪。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小时候,妈妈生下我后,奶水不足。于是,我很少跟着妈妈睡,基本上都是跟着爷爷睡。这一睡,就是四年。

  我睡这头,爷爷睡那头。

  在这四年里,最熟悉不过的就是爷爷的尿味了。因为,爷爷整夜从不下床,而是在床边放一个尿壶。爷爷要小便了,就会顺手将尿壶拿进被子里,一股浓烈的臊味扑鼻而来。 是说来也怪,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跟着爷爷睡。

  爷爷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我的二爷、三爷。爷爷婚后,没有子女。我的父亲,是在他三岁的时候,被爷爷从我二爷家抱回来的。因此,对我这个孙子,爷爷可是疼爱有加了。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每次放假回家,爷爷总会做我爱吃的手干面。听奶奶说,只要爷爷知道明天我要回来了,今天晚上就会将面粉调好,然后切成均匀的面线,接着再切成长短一致的面条。第二天,还没到家,远远地,我就会闻到面条扑鼻而来的香气。爷爷看着我吃面的样子,总会笑得合不拢口。

  爷爷不但疼我、爱我,而且还救了我一条小命呢!

  听奶奶说,在我两岁的时候,一天夜里,我哭着要上厕所。爷爷抱着我到后院去,在经过厨房后院的时候,因为天黑没电,外面又下着雨,地面滑,爷爷被一个不起眼的矮凳子拌了一跤,跌了下去,当时爷爷左手还抱着我。就在快要着地的刹那间,爷爷紧紧地将我掖在怀里,用右手单独撑着地面。为此,我的生命得以保全,而爷爷却因此扭伤了右臂。后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爷爷拿着筷子的右手总是显得很吃力。

  别看平日里爷爷总是显得很严肃,骨子里爷爷可幽默着呢。夏天,爷爷给我做了一个手驱车。爷爷先将一枝竹杆去掉头和尾,从中间一截,将一头劈开,再将切好的圆木从中间掏个洞,在里面支一根小木棍,卡在截过的竹子一头,两边抹上火油。这样,一个手驱车就算做成了。

  夏天里,火红的太阳烧烤着大地。可对于爱玩的我来说,才顾不上热呢。饭前,我总会驱着爷爷做的小车在门口的辗谷场上绕着中间的石磨来回转圈圈,浑身晒得黝黑黝黑的。然后,我总是被妈妈揪着耳朵拉进屋吃饭,眼睛还瞅着门口的小驱车不放呢。这时,爷爷总会偷着乐。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我长大了,爷爷老了。后来,我出家了,上佛学院了,就很少回家了,每次回去,最多两三天。

  披上袈裟的我,对孝道有了全新的认识。佛教教育我们应该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我想,虽然我们常年住在寺院或从事弘法布道,但不管走到哪里,我们时刻要记住,我们还有一个家,有需要我们去尽孝服侍的亲人。

  前年秋天,我如愿考取北京中国佛学院。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时,躺在床上的爷爷显然听得很吃力,因为爷爷的耳朵已经不听使唤了。爷爷虽不识字,可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眼里分明闪烁着泪花,也许,是怕我担心吧,爷爷没流出泪来, 口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没听清,想必是在夸我有出息了吧。

  这次,我在家里时间稍长一些,住了一个礼拜。就在我走的前一个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给爷爷送饭。当我把饭菜端到爷爷床前的时候,爷爷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我不放,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两颊流了下来。爷爷哭了,像个孩子似地哭了。爷爷口里还喃喃地说道: “到……到了……学堂……好好地……念书……有……有出息。下……下次……回来……看……不……不到我……了。”后来,事实证明,爷爷的话是对的。就在我离家返校报到的第四天早晨六点零三分,我的爷爷,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爷爷,带着未曾见到孙子最后一面的遗憾,永远地闭上了他那噙满泪水的双眼。

  后来听奶奶回忆说,就在爷爷走的前天晚上,按我们农村的习俗,要走的人必须将床铺挪到堂屋里宋。那天晚上,家人知道爷爷不行了,于是商议着将爷爷的床挪到堂屋里来。当时,堂屋里,灯火通明,聚满了许多来看爷爷的亲戚邻居。爷爷躺在床上,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见爷爷打着手势招呼奶奶过去。奶奶将耳朵贴在爷爷的唇边,听到爷爷说: “是……不是……海洋·....·回·....·来了?”

  原来,爷爷在临走时,心里唯一放不下的,还是我这个让他疼爱了一辈子的孙子。

  爷爷的坟就是在我曾祖父坟的旁边。

  国庆,我请假回家,来到了爷爷的坟前,亲手栽下一株蒲公英。

  我在外头,爷爷在里头。

  普天之下的儿女们,无论你们身处何方,常回家看看,去奉侍你们的亲人吧,趁他们健在的光阴。

  今年暑假,我还要回家,回到那个曾救过我生命的爷爷的坟前。我想,那株蒲公英应该花满枝头、四处飘舞了吧。

  那是,天堂里,爷爷在微笑……

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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