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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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追问——读张海迪小说《绝顶》(外二篇)

达 亮

  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节目主持人,采访了山东省作协副主席、专业作家张海迪,主题是《与海迪谈(绝顶)》。海迪首先谈到这部长篇小说为何取名“绝顶”?她说“绝顶”之名来源于山东泰山有峰“绝顶”,取意为精神上的绝顶而不是物质上的绝顶。

  在文学上,海迪也许永远不可能攀登上真正的绝顶。 “其实我是清楚的:生命永远不会完结,我们的攀登也是如此。”在生命意义的探索中也是如此。所以,绝顶是一种理想,一种试图对生命的终极意义进行描述和想象的努力。

  人最高境界的精神顶峰,是无法超越的,这正如她在序言中所说: “我想这将是我最后的一部长篇小说了”。她说,当时写下这句话后, 自己却没有改的机会,这正如一个人的生命一样,不能从头再来。这,有点像陆幼青所说的: “不管留给这世上的是什么样的文字,它都是:我的、真的,因没有修改的机会而遗憾的文字。” “全部的文字会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发表,比如,对我来说,太阳不再升起的某个早晨。”一是说写此部小说的困境,当时她体重消瘦到只有9 8斤,再加上病魔时刻在折磨着她,曾担心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时你才发出如此疑问,生命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二是暗示自己走上了超越自己的路。

  此书的主人公安娜、肖顿河,表现的主题是爱情与死亡。爱情是古典爱情,是海迪理想的化身,英雄的化身。她说,一个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人不能没有思想:没有英雄和爱的民族称不上民族,没有思想的人如同活死人,一个人的生命决不能以生命的长短尺度来衡量。海迪说自己只剩下“思想”了。小说另一个主题是死亡,海迪曾写过《死是美丽的》一篇文章,小说中的主人公安娜、肖顿河的死也是美丽的。安娜的死是从雪山滑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使人感到一种温暖而冰冷的美: 肖顿河死后,同行人用雪把他埋藏在雪山上,似乎让他与雪融为一体,与雪一样永远美丽着: “肖顿河迷迷糊糊,他看见一只豹子跑来了,它巨大的身体把他压在身下。他觉得喘息越来越困难了。我……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吗?肖顿河相信自己还活着,他觉得自己还在呼吸,还有很多东西在脑海里划过,远远近近,飘飘闪闪……他觉得四周温暖又寒冷,蓬松的棉花,迷蒙的雪雾,忽然,他很想说一句话……自己想说什么?”这种死亡的美丽也是海迪所向往的,是因为只有不惧怕死亡的人才对死亡有宽松的感觉,也只有这种宽松的感觉才能体验到死亡的美丽。海迪就是这样的人。

  是的,海迪就是“直面生死”的人,作家李冰在一篇《张海迪我要给自己一些梦想》焦点人物采访中为我们作了这样一段精彩问答: “有以前的病痛折磨时你曾说过,

  ‘我最大的快乐是死亡’,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还成立吗?”“还成立。别人对你照顾备至,你内心却自己失望透顶,那种矛盾是无法言说的。事实上我始终在考虑安乐死的问题,是啊,为什么人类会想这个问题?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太痛苦了。”

  海迪,特别是从《生命的追问》到《绝顶》,是经历了一次磨砺,经历了一个吸收知识和冶炼心智的过程,要把一种无拘无束的想象和一种直面生死的气概融合在一起。因此,这对于她自身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诘,或者叫自省。

  海迪给人的感觉是“坚强”的象征,其实再坚强的人也有她情感软弱的一面。海迪说自己给别人的感觉是永远微笑着的,是的:但,有时自己独处时曾多次大哭,声嘶力竭,那时候她想的最多,大多是对《生命的追问》的思索。 “我(香港凤凰台陈鲁豫)问海迪: ‘和疾病相伴了42年,从没有想过放弃吗?’ ‘其实,每天都想放弃。但是,每天又把快要熄灭的生命火焰拾起来。这个小火种我吹一吹,它就又变成我心灵的篝火,越燃越旺。’” (陈鲁豫《心相约》)主持人问她活下去的理由,她说,一是自己有那么多亲人和朋友在关心她、爱护她、想念她,她怎能把痛苦留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有苦应当自己吞咽下去;二是自己还有思想,手中还有一支笔, 自己还可以“劳动”:写作。直到有一天, 自己无能力再写小说散文了,她就去画油画,继而会尽力帮助孤独残儿和老人……自己还有很多要做的事等着她去做,这,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冰心说过, “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之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这话,献给海迪吧。

  生命因爱而动听,生命因此而美丽,不是么?海迪,永远的美丽着。

  生死田号

  每年放寒假,从广东北上回家,透过车窗看到的全是金黄的油菜花,阳光普照,这种盎然生机的景色使人有说不出的喜悦;再渐进北上,你就会发现北国的风光竟是枯枝败草,甚至有野地里的坟堆,天阴霾,心里总沉甸甸的。说起来,谁愿意接受日落西山呢?人人都希望看到的是欣欣向荣的景象。以前,你屡次向我纵论生死,其实我不太愿意谈论这个灰暗的话题,但是最近的一件事让我沉思颇多。一位近亲去世,我去守灵。暗夜里,燃烧的纸钱化灰飞舞。

  看着袅袅的青烟,思绪万千: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大多数人习惯了奴性的因循, 自由是奢侈品,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在此我只论生命和爱情。在守灵的这几天,人来人往,无聊。大家就摆开麻将、扑克通宵达旦。

  牌桌上个个是烟枪,一晚上下来,屋子里乌烟瘴气。看着他(她)们,哪有丝毫哀戚,就连这位去世的亲人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糊里糊涂地虚掷生命。生前,烟酒的瘾都很大,常常吆五喝六,胡吃乱喝,又不锻炼。本来体壮如牛,几十年折腾下来,便一身是病,过早地走完了本该更长的生命历程。

  日常的生活都这样一塌糊涂,更不用提什么理想追求。患病期间,他希望多看看独子,望眼欲穿。但年轻人自有天地,总以工作忙为借口,十天半月也难得见一面。他就无限寂寞地猝死。儿子回来了,抱着父亲不肯装殓。我真怀疑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哀痛与不舍,还是仅仅做出一种让旁人不致指责的姿态。

  “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什么不在他还有知觉时多陪陪他?现在呢,流泪再多,也只能让旁人看到:哀号再响亮也只能让旁人听到。据说有些地方兴起“哭丧队”,若谁家死了人,家人可以雇他们专门陪哭做“假孝子”。听说陪丧队的“假孝子”们哭的悲哀程度、人员的多少及哭声的大小都是根据事主支付的费用多少来决定的。人心趋利,人性善变,岂不悲乎!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遑论现代社会,诱惑无处不在, 目迷五色,爱情演绎出很多花样,让人无所适从,扼腕叹息。若“养儿防老”,但更多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女儿终究也要离家,也靠不住。从来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为儿女不吝付出,儿女又做过多少同等的反哺回报?本以为含辛茹苦一二十年会有收获,到头来也许等来的只是一张很难兑现的支票。

  如果教养得当,子女不仅是生命的延续,更应是精神的传承。当自己无法改变的自然法则逐渐衰颓,看到子女蓬勃成长, 自己未完的夙愿能在他们的身上实现,是何等欣慰。人生的接力棒有了接班人,肉体会消亡,但生命的火种永不熄灭。这当然是人生的极致。若事与愿违,爱情、婚姻、家庭、子女只是带来无尽的烦恼。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生命的延续上,还不如首先保证生命本身。毕竟幸福快乐如果取决于别人,实在是很不牢靠的。戴安娜集美貌、财富、权势于——身,但她这辈子快乐吗?也许夭折倒是一种解脱。特蕾莎修女终身未婚,个人生活虽然比戴氏少些许色彩,但内心平安、喜乐的满足感是否就输于戴氏的风光呢?不能关爱一人,何若兼爱天下?这也可说是一种崇高的境界吧!

  向死而生

  人的终极问题,你将如何面对你的病人:

  一位父亲得了重病,医生告诉他的家人不要告诉病人。其实,病人虽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从给病人做检查及妻女像小孩子似的照顾,患病的父亲自己感觉到可能得了不治之症,因为他的某个器官正在坏死。那时,家人尽管把自己的快乐“放大”给病人看,其实那是一种心酸的快乐。

  2005年炎热的夏天,是祸不单行的季节,一是78岁的父亲摔伤骨折,病卧在床不起:二是另一亲人在不惑之年未过却得了白血病。当自己看到亲人当时痛苦的样子,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痛不忍睹,生不如死的惨状,那时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感觉到病人在那时是没有尊严可谈,什么名与利,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决他们的痛苦。

  自己以前看病人会对病人说,好一点没有,吃点什么东西没有:有时看到病人憔悴的样子,自己忍不住心酸泪流;有的病人虽没有病倒反而他的家人却病倒了,这就是“心病”啊!看病人每次会觉得自己后悔,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给病人带来什么,其实你并没有把病人的恐惧带走。

  当今科学却不能解决人类的这种痛苦,也解决不了人的生死大事,而只有宗教才能解决人的终极人生:死,如何死?

  一位得了癌症的老妇人,在临终时显出很痛苦,那时她头脑是很清醒的。她问家人自己得了什么病?家人告诉她得了肝病。家人并不想把真相如实地告诉她,是因为怕老人承受不了。从老妇人当时的病态可知,她多次怀疑过自己,不相信自己是肝病。一天,她的小孙女趁家人不在,把病情的真相告诉了老妇人,也就是她的奶奶。她不想让奶奶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当老妇人听到病情的真相时,两手一放就安然离世了。节目中讨论的问题是“要不要把真相说给病人?该不该说个美丽的谎言?”其实,这不是要不要、诚实与否的问题,而是关于生与死的重大课题。

  一位要开刀的病人,开刀与不开刀病好的系数为万分之一,这时的你就是对生命的挑战。结果病人还是做了开刀手术,病人最后大病不死。若换成你,将如何把握自己的生命?你是否给自己的生命作赌注?这个筹码不轻啊!有的人能拿得起却输不起,有的人拿不起是因为他输不起。

  一位上海学者的故事,令人感慨。学者的太太难产,医生要学者签字,请他在太太和未出生的孩子间作选择。学者问医生,太太神志是否清醒?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这应该由太太决定,生命权是人最大的权利,我和她是平等的,怎能操纵她的生与死?还有,孩子在胎腹中,根据法律,孩子的处置权也应主要给太太。习惯上认为,上海男人让老婆拿主意,是怕老婆。其实深层次是,是他们对人的权利的尊重。罗马人对极利的看法是,是你的拿去,不是你的不要拿。

  一位上海作家,写了一个剧本,之后,名声鹊起。一天,他有一次得了一场大病,病好系数也很小,而他在开刀时却对身边人说, “我好比打牌,那个剧本就是我手中的好牌,哪能手里时时是好牌。”这位上海的作家把人生比喻为打牌;牌如人生,真是妙语横生。

  鲁迅先生如何面对生病的自己:一次,鲁迅生了一场重病,他觉得自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这时的鲁迅,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应该对以前在文坛得罪的人或敌人,应宽恕、原谅,化敌为友。据说,临终的人容易宽恕一切。笔者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良心突然发现的缘故,而是因为在绝望的虚无面前,一切琐屑的往事对于他真正的都无所谓了,不是有一句俗语“人之将死,其声也悲。”鲁迅不愧是鲁迅,正如当今的李敖,是一大怪才。鲁迅接着一转念,不行,“还是让别人去恨吧!” “世界是黑暗的,所以我要反抗;虽然我反抗过了,世界还是黑暗的;我知道世界是黑暗的,我还是反抗,因为反抗我心中的黑暗。” 鲁迅如是说。这是常人做不到的。

  “9·11”之后的美国人,结婚人数顿增,是因为他们从“9·11”之事感到人生太无常了,真有点及时行乐之举。有人问某艺人什么时候结婚,要不要孩子?她说了一句挺有哲理的话, “世界如此动荡不安,你忍心把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吗?”

  (作者系广东潮州市开元寺(人海灯)杂志主编)

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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