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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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佛教文学概论

张阿莲

  中国历代有许多文人接受佛教思想,有的还成为虔诚的佛教徒。虽然他们皈依佛教的目的和背景各不相同,但他们最终对佛教的推崇和宣扬却是一致的。在日常吟诗作对中,他们常常通过诗文来抒情言志,借以表述自己的佛教信仰。

  文人佛教文学作品最早是在东晋时期出现的。从那时起一直到近代,凡是在文学上做出巨大贡献,产生深远影响的作家,都不同程度受到佛教影响。其中如谢灵运、沈约、杜甫、白居易、王维、柳宗元、苏轼、龚自珍、康有为、梁启超等,都是代表一代思想和学术水平的杰出人物,他们都写下了大量佛教文学作品。他们中有的还吸收了佛经文学和僧人文学的优点,创作了许多哲理深遂,意境优美的诗文,推动了佛教文学的发展。本文现对文人佛教文学作品的概况略作论述:

  一、文人的佛理诗

  在佛教文学史上出现了许多以诗歌阐释佛理的诗人。其中最早的诗人是谢灵运

  (385-433),他同时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创作大量山水诗的诗人。他——生好佛,曾撰有《佛影铭序》,并参与修订《涅槃经》,他的诗受佛理影响很深。谢灵运曾作有《无量寿佛颂》:

  法藏长王宫,怀道出国城。愿言四十八,弘誓度群生。

  净土一何妙,来者皆清英,,颓年欲安寄,乘化好晨征。

  这首诗叙述了阿弥陀佛前世为法藏比丘时,发四十八大愿,拯救苦海众生。热情颂扬了佛陀的悲智切愿。

  我国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爱国诗人杜甫

  (712-770),不仅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杰出诗人,而且对佛教情有独钟。他一生写了许多禅诗,表达自己人生的苦闷和向佛的决心。他的(谒真谛寺禅师》就是写的他对佛教的信仰。诗云:

  兰若山高处,烟霞嶂几重。

  冻泉依细石,晴雪落长松。

  问法看诗妄,观身向酒慵。

  未能割妻子,卜宅近前峰。

  杜甫曾多次称“诗是吾家事”,并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这首诗中,诗人却把“诗歌”称为“妄事”,可以看出,由于来到佛寺,接近禅僧,他的思想产生明显变化,这是他饱经沧桑之后的感悟。他的渴望皈依佛教的感情是真实的,因为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心灵需要得到休息。

  柳宗元(773-819)是唐朝著名的文学家,又是积极的政治活动家和进步思想家。他受家庭环境影响,自幼好佛,后来他结交了龙兴寺住持重巽——天台宗的一位高僧,就做了其俗家弟子,所以在佛教历史上把他列到天台宗的传法系统里。当然,他在永州和柳州时还结交了另外的许多僧人。在长期的被贬黜的生活中,佛教信仰给他提供了坚定的精神支持,同时也丰富了他的生活和创作内容。

  柳宗元不仅在文学上有很高的成就,而且在佛教文学作品创作中,也取得了骄人的业绩。他曾创作有《禅堂》、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等诗歌,诗歌中蕴涵有很深的佛教哲理。如其《禅堂》诗云:

  发地结菁茆, 团团抱虚白。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涉有本非取,照空不待析。万籁俱缘生,官然喧中寂。心境本同如,鸟飞无遗迹。

  诗的意思是开垦土地,用茅草盖成房子,里面是一片空旷。山花落在寂静的窗户上,里面有忘记一切是非分别的禅客。牵涉到万有无所摄取,观照一切皆空也不必刻意分析。大自然的一切声音都是因缘所生,在喧哗中有着深沉和寂静。这时候的心境达到了万法一如,就像鸟飞一样没有丝毫踪迹。诗中一片至诚清净的意趣,被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好佛的文人士大夫往往喜好山水,柳宗元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之一便是山水诗和山水记。而他的山水诗特点是描写山水的作品中并不用佛语,而确得禅机。这也正是佛教义理深入到他的内心的结果。如《渔翁》诗: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嗳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这是描写渔夫生活的一首诗,大意是渔夫住在山岩下,早晨用竹子来烧清清的湘江水,等到炊烟消失,太阳出来时,已不见人踪,只听到青山绿水间传来的歌声。再回头看江水连着天边,山岩上的白云像是在互相追逐。

  在描写自由自在的渔夫形象里,体现出物我一如、无所挂碍的心境,这也正是禅的境界。所以后来禅师们常把后两句诗作为参悟的对象。

  宋代文学家苏轼与僧人往来最为密切,历史上流传有许多关于苏轼与禅僧吟诗唱和的佳话。苏轼一生中创作了大量富含佛教人生哲理的诗词,如他著名的《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君知否?路人长困蹇驴嘶。

  这首诗是苏轼奉和子由(苏辙)的诗歌而作。嘉裕元年苏轼和子由一起赴京应试经过渑池一寺院,与老僧奉闲和尚言谈甚欢,苏辙作了一首《怀渑池寄子瞻兄》题于旧墙壁上。几年后,苏轼故地重游,老僧已死,墙上诗句已不见踪影,诗人由此感叹人生聚散无常,就象鸿雁在雪上留下的爪印一样,雪干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宋代严羽(1197-1241)的诗歌理论对后世影响极大,他曾写有文学理论专著《沧浪诗话》。在《沧浪诗话·诗辨中》,他把对诗的领悟比作禅师参禅,真实而贴切地道出了禅与诗的密切关系。此外,他还写有一首(访益上人兰若》:

  独寻青莲宇,行过白沙滩。

  一径入松雪,数峰生暮寒。

  山僧喜客至,林阁供人看。

  吟罢拂衣去,钟声云外残。

  这首诗写诗人独去寻寺访僧,那泛着寒光的沙滩,随着脚步而形成的雪径,茫茫的松林,重叠的群峰,构成一幅清峭的画面。山僧喜客至,故有指点林阁之事,诗人喜寺院幽静,故有吟诗相酬之事。末写云外钟声,袅袅不绝,与这幅画面既相和谐,又使得个中情事有余不尽。

  在诗歌中蕴涵佛理的文人诗歌不可胜数,仅从以上所列举的几位文人的佛理诗歌中,我们就会感觉到佛理诗歌对读者的教化作用。作为一种弘法方式,文人佛理诗歌以其形象性和通俗性受到了历代读者的欢迎。

  二、文人佛理词赋

  在中国文学史上,每个朝代有每个最为流行的文学体裁,所谓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都代表了一代文学作品的样式。在历史上以词赋论说佛理的文人代有其人。这里仅以宋代的文人词为例加以解说。

  宋代是词作最为繁荣的时代。宋代文人中有许多是佛教信徒,他们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会有意无意中在其词作中融入佛教思想,借以丰富词作内涵,宣传佛教思想。现以宋代最著名的大文学家苏轼的词和赋作为例来说明文人词、赋中的佛教思想。

  苏轼是宋代著名的文学家,也是宋代文学的集大成者。他是文学创作的多面手,其诗、词、文都有很高的成就,是宋代诗风、文风方面独具特色的作家。苏轼的思想有儒家的成分,但占主导地位的是佛家的影响。佛家思想在其词作中有多方面的表现:既有人生无常的感叹,也有精进向上的劝诫;既有身处逆境时的心态平和,又有超越得失时的从容不迫。

  苏轼在《定风波》词中以自然景物喻人生哲理,把人生的不幸际遇看得至为透彻,他也因此能够以佛教与世无争的平和心境对待人生的失意,表现出学佛者旷达超脱的人生态度和坦荡胸怀。词云: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写的是诗人游沙湖途中遇雨之事,这里的“风雨”已不只是大自然的现象,而是隐喻了仕途的险恶和人生的坎坷,在上片词中,诗人以“谁怕”一问表现了无所畏惧,宠辱不惊,不为忧患所动的节操。这段词形象地勾勒出一位被贬后依然旷达洒脱的“坡仙”形象。

  词的下片是诗人雨后的感想,并从中引出诗人对人生的感悟和反思。在“料峭春风吹洒醒,微冷”的情况下,诗人忽然遇到“山头斜照却相迎”的佳境。这暗示着从困境中走了出来,本当为之高兴,但这在诗人看来仍然拘泥于外物。真正的主旨体现在最末一句: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风雨和晚晴都已过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必为风雨而苦恼,也不必因晚晴而喜悦,只要自己保持平和的心境,超然物外,自然逍遥自得,外界的荣辱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诗人的这种佛家“无差别境界”使他能在受到政治迫害时仍然保持乐观的态度,因而也更坚定了自己笑对人生的信念。

  苏轼在贬官黄州时,处于情绪低谷,处境艰难,心情郁闷。于是他常常在佛教中寻求解脱之道。

  《前赤壁赋》正是这一心境下的产物。作者借泛游赤壁,即景生情,抒发人生感慨,探究人生哲理。

  文章一开始便描写了赤壁月夜的美好景色和自己的游兴,在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茫茫江景中,游人兴意盎然,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世外来客。在这良辰美景中,作者饮酒作歌,客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把作者的心境逐渐引入哀伤。在对历史事件的凭吊中,生发出对人生意义的质疑:即使是“一世之雄”的曹操,如今也早已灰飞烟灭,更何况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呢?面对长江滔滔流水,作者突然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暂。他也想象纵浪大化,摆脱自然规律的束缚,但又“知不可乎骤得”,只“托遗响于悲风”了,至此,作者的悲观失落达到了极点。

  作者并未就此消沉下去,他仍就眼前景物立论,阐明人生宇宙变与不变的道理。“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作者抓住眼前欢乐时光,尽情享受“造物者之无尽藏”,认为这才是人生失意时的解脱之道。

  赋作表现了作者旷达超脱的佛家思想,以“无尽”之我战胜“须臾”之我,从而得到心理上的安慰。作者这种身处逆境不甘沉沦,坦然面对,并且一直保持积极向上和乐观开朗的精神是与佛家思想的影响分不开的。

  苏轼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屡遭挫折,但他能以佛家超然物外的洒脱态度来对待。因此,在宦海浮沉中,他仍然能以奋发向上的精神,在文学创作上依然孜孜不倦,写下了大量反映佛理禅意的词赋之作。

  三、文人的佛理文

  中国凡擅长佛教诗词的文学大家多撰写有讲说佛理的文章,他们或写序文或写碑铭,或写抒情述志的文章,其中都阐发了很深的佛教哲理。现以谢灵运、白居易、王维、柳宗元等人的佛文为例分述如下。

  谢灵运与慧远法师来往密切,并应慧远法师之请写了《佛影铭序》、 《辩中论》等文,在《辩中论》一文中,谢灵运支持当时竺道生的“一阐提有性”、

  “顿悟成佛”等主张。在这些文中,表现出谢灵运不仅有高深的佛学素养,并能迎合新的思想潮流对佛教教理、教义加以理解和发挥。

  说起唐代的文人,白居易(772-846)是其中重要的一员。他是唐代写佛教诗文比较有影响的作家之一。他在《画西方帧记》一文中更说:

  极乐世界清净土,无诸恶道及众苦。愿如老身病苦者,同生无量寿佛所。

  这更表现了他追求西方净土的热忱。在诗人的晚年,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给了他极大的希冀和安慰。

  王维(701—761),字摩诘,他的名字和字合起来恰好是维摩诘,可见他对这位大菩萨虔诚的敬仰。王维也写有一些佛理文,例如《8邑禅师碑》是为南宗禅的祖师慧能禅师写的碑文,是研究慧能禅师生平思想的可靠材料之一,因为他和慧能弟子神会有交往,可能是受神会的委托写的;他又亲自向神会请益过,对南宗禅观应有较深入的体会。这篇碑文和后来柳宗元、刘禹锡所写的慧能第二、三碑是唐代文人所写南宗禅的重要文献,表明了王维和南宗禅的密切关系。

  王维还曾为河西节度使崔希逸作《西方变画赞》、

  《赞佛文》等,在前一篇文中王维描绘了西方极乐世界美好的图景。并从禅宗的立场来讲净土,他的意思是说佛的法身遍一切处,无所谓东方、西方,净土也没有固定的处所,因为它是离开空有两边的。他得出结论说:人最终的目的是达到无生的境界,而以有相的净土来作为因缘这是对禅宗净土观念的相当深刻的理解。他还写了《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表明了他对佛理的深刻体会。

  中唐时期的柳宗元写有许多佛理文,他曾有针对性地提倡净土信仰,写有一批热烈宣扬净土的诗文。如他初到永州,住在龙兴寺,那里增修净土院,他施舍了四周的围廊,并在墙上画了净土大师慧远和智诜像,并把传为天台智者所作《净土十疑论》书写在墙壁上,他为此写了《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其中说:

  “中州之西数万里,有国日身毒,释迦牟尼如来示现之地。彼佛言日: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曰极乐,佛号无量寿如来。其国无有三毒八难,众宝以为饰,其人无有十缠九恼,群圣以为友。有能诚心大愿归心是土者,苟念力具足,则往生彼国,然后出三界之外,其于佛道无退转者一一其言无所欺也。晋时庐山远法师作(念佛三昧咏》,大劝于时;其后天台智者大师著《释净土十疑论》,弘宣其教,周密微妙,迷者咸赖焉。盖其留异迹而去者甚众。”

  柳宗元还写了一篇《东海若》的寓言文,大意是说海上有两个葫芦,都装满粪水,一个自以为和大海同体,安于污秽,另一个不愿与污秽同处,终于破出粪水而归于大海。作者用此比喻信佛的两种人。他抨击那种以为“无善无恶、无因无果、无修无证、无佛无众生”,一切皆无,否定修持的态度,而主张向人们“陈西方之事,使修念佛三昧、一空有之说,于是圣人怜之,接而致之极乐之境,而得以去群恶,集万行,居圣者之地,而同佛知见矣”。

  这篇歌颂净土的文章,显然是批评当时佛门中的那种呵佛骂祖、毁经弃论的潮流的,同理也表现了他个人的信仰和态度。

  柳宗元的净宗土宗信仰与他研习天台宗教典有关。其中天台宗的“一心三观”、“一念三千”、

  “三谛圆融”思想对他的影响很大,成为他积极、进步的理论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他也从当时盛行的禅宗汲取了许多有益的东西,写了不少宣扬禅宗的诗文,特别是其中的《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是继王维之后的又一篇六祖慧能的碑文。

  同样,柳宗元在永州写了著名的《永州八记》,这是描写永州近郊风光的八篇山水游记。柳宗元在其中刻意描绘了自然山水的美丽景色,通过它们被弃置的悲哀,它们被发现的幸运,寄托了深深的感慨,从而表现出自己“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的心境,同样富于禅意。

  总之,文人的佛教文学作品包含了佛教各个方面的内容。读者在阅读文人这些佛教诗文时,不仅能够学习到佛教的基本教理和教义,而且还能从这些诗文中得到人生哲理的启示,从而使自己能够学修并重,有所作为。

200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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