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　月

　　昨晚读到女众出家，何其不易，坚持一生，稀有难得。时光易逝，道业难成，我为此写下几段文字以自勉及回向所有尼师同道吉祥安康。

　　一生只有一次。如那支香，点燃后，一条直路断壁绝涯，昂首阔步的一缕青烟，弥满天宇，染香了行者的岁月。

　　一生只有一次。如那根烛，内心长长的火焰，用虔诚的身姿点燃信仰；每一滴燃烧飞翔的热泪，消融罪愆，温暖冬寒。

　　一生只有一次。如生，呱呱坠地的哭喊，绽开四季的绚烂，娘胎分娩肉体，莲胎诞生灵魂，肉体只是一个载体，无法与时间抗争，灵魂却能钻透亿万劫厚的光阴，冒出菩提绿芽。从此一生一世徜徉于沐浴佛光的莲花里，何等的馨香，何等的快意!

　　一生只有一次。如死，静静地滑落生命的枝头，雪落大地，托付清风，随缘化作一棵树的养料，铺路的石子，或者，一叶草尖上的露珠，一只蚂蚁擎举的米粒。

　　一生只有一次。长长的烦恼丝，被轻轻剃落了。佛陀以无比的悲心和爱怜告诉我：一生只有一次。当眼泪滑落时，这积聚了百千万劫的泪珠啊，化作晶莹透明的琥珀化石，供养佛陀!娑婆的光影下，多少心灵期待着佛陀慈祥清亮的脸庞，那一尘不染的笑魇，是最值得珍惜的归宿。

　　一生只有一次。佛陀一声一声的呼唤，是来自故乡的清流小溪，打开尘封的记忆，在心灵深处，缓缓流淌。没有溪流的地方会让人心干涸枯荒。

　　一生只有一次。如同深秋，候鸟南飞，那渴望回归的灵魂，才真正闻出故乡泥土的气息，天宇里撒播的点点秋声，揭示着回归的秘密和不灭的真理。

　　一生只有一次。如今天，如现在，手中的光阴，悄然而落，是跌落成缤纷的梦景，是荒废成无水的沙漠?所有的现象暗含着法性的深义。分分秒秒我都体会到那无生无灭的力量，释放出的似水柔韧的刚烈，似阳光般灿烂的坚强，以原始的风光庄严故乡。

　　一生只有一次。般若波罗蜜的摩诃芬芳，来自故乡的恬美影子，在心灵深处，随水流芳，缓缓流淌。

　　生命极地

　　出家僧人，生活方式与生命状态，如同极地。身在红尘寺院，心归极乐极地。大把的光阴，在天地间挥画莲之萍踪；纷乱的思绪，轮回的习气，被佛号或者咒子重复着打扫整理，如同每天清扫大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尘垢一点一滴清除，还原一个纯净、纯洁、纯境的极地冰雪天地。

　　生命极地，用血，用骨，用思想，用颠扑不破的真理，坚守信念。有形的众生的眼，无形的菩萨的心，将我擎起，在寒风中吹展成一面战旗，将天边那轮千古之月拉弯，

　　向娑婆发射，一道虹绚丽地驾御两岸。挥舞战旗，梵音清唱，招娑婆之魂，唤醒蓓蕾禅心，曲颈高歌，落地为花。虹桥守望，佛光普照。梵行的脚步，将苦难照亮。心焰猎猎，烧苦乐成灰，两岸合一。敲响晨钟暮鼓的手催促着敲击键盘，为极地鸣歌到地老天荒。

　　风光无限

　　记得小时候观雨的一幕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一个秋天，午后的雨淅淅沥沥，我躲在自家院落的屋檐下看雨。邻居家与我家一墙之隔，高高的白杨树就在墙的那边，雨将白杨树叶洗得很干净，绿幽幽的树叶被淋得透明而发亮，我看着看着却看呆了，因为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雨将这世界的一切都淋湿淋透了，可是邻居家的烟囱冒出的青烟，却对雨的喧嚣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自顾自地扶摇直上，潇洒而化。原来雨淋不湿烟啊!心中忽有所动，又无法言说。

　　直到有一天读到《楞严经》里那一句：汝妙觉中，如风吹光，如刀断水，

　　了不相触。反复玩味，才恍然欣喜小时候的那一幕。佛陀用常见的自然现象告诉我们，妙觉心中本具正定，如四时春秋，阳光朗照，八风出没，心地阳光却不被八风污染撼动，比喻为真常心的正定，邪不敌正，就如以风吹光，用刀斩水，不起作用。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朗照，亘古清亮岿然不动!但我们凡夫都做了小草，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被转随风倒。任何人我是非犹如调皮的风雨，狂风暴雨能摧毁一切，清风微雨动心波涟漪，却对阳光丝毫无损!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涅盘妙心终日不变而随缘，终日随缘而不变。

　　一直赞叹那首古偈颂：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时始可知!月白风恬，万籁俱寂，一片宁馨，故风光无碍，烟雨无碍，刀水无碍。人人顶门上，皓月当空照；个个脚跟下，清风匝地绕。屋外任它风雨飘摇，屋内自是闲寂逍遥!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佛法原本于山川草木夕阳烟雨吃喝拉撒等万事万物之上历历显现，不待造作。佛法乃心法，从外无所求，心法本无影，贯通遍十方。烟雨迷蒙，刀不断水， 日出月没，

　　四时造化，网络冲浪，打字作诗，真如一一皆随缘显现。风摇叶落，春暖冰融，溪流泉汩，鹊噪鸦鸣，闲话是非，委屈苦水，一一皆谱实相妙音。若无挂碍与执著，

　　时时内观，则清福不尽，法喜充盈啊。

　　俗者惑于六根六尘而执着不休，于无生处妄见生灭而轮转故烦恼不止。智者朗照谛观，于声尘起落处，闻性常照；于梦寐生灭时，

　　闻性不昏；在生灭处彻见无生无灭故无轮转。二十五圣的圆通法门，开启着遍布一切的悟入门径，尤以观世音之耳根圆通为最上。至此，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不疑祖。心闲忘机，禅悦充满，出家生涯，风光无限。

　　无限风光回眸处，袅袅风情无言说！

　　秋雨访禅登庐山

　　11月1日，秋雨霏霏登庐山。

　　老天的禅坐功夫真好，一路秋雨，绵绵密密，密密绵绵，滋润着大地，似一炷不灭的禅香，渗得深，悟得透；这彻悟的大师将玄妙的禅机化作霏霏秋雨绕指柔，灵灵明明，平平常常，无声无息地溢出一种轻柔的体悟，从流动的心波跃出，化作诗，点成画，幻身梦景，空中物色，同为法侣春秋；凡情俗趣，散心杂话，

　　皆示法义山河。

　　心净似水，无关春去秋来；心静如山，何忧阴晴雨雪。

　　一路云岚触手，雾露中行，虽不湿衣，时时有润，如同亲近大善知识，虽无言语，触目菩提无不说法，天地身示法义，阴晴影露禅意。

　　妙安法师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所有的禅堂都是一样的”。这天地宇宙正似一个大禅堂，每颗心都是一座禅堂。正如释迦牟尼成佛所说的第一句话“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性”。

　　特记诗一首，以叹净宗初祖庐山慧远大师祖德遗风。

　　千年名山见远公，万丈崖前一点空，笑看白云波浪涌，闲心步随古人踪。

　　〔注〕：远公：东晋庐山慧远大师，后人多把得道高僧比作远公，以示尊敬。

　　砍柴

　　每天都要砍柴，做火供施食的燃料。

　　柴都是些废木朽木了，上面还有很多疤痕。利斧用力砍下去一次，只能劈断细小的木块；更多的是肢解大块木头，对准目标一下一下地砍，不断重复用力，才能化大为小，这多像消除自己的习气。轮回至今，多少习气如同朽木，根深蒂固，长在心地，生生世世累积成“结石”，拒绝风化，以坚硬的棱角和粗糙的言行擦破别人的皮，伤透别人的心，而自己依旧懵懵懂懂，

　　了无觉知。不怕觉迟，就怕不觉。

　　依照朽木的纹路去砍，轻而易举，一斧落下，木成两办，入火开花，习气隐遁，寂灭如灰。纹路如同规则，凡事的成就尚且遵循自然规律和潜在规则。何况消除习气立地成佛?可是常常被忽视的往往是最简单最常见的纹路：规律和规则，所以柴不好砍，习气难除，做人难，做佛难上难。

　　但是无数的清净大海众菩萨为我们作证：佛号是利刃，砍断习气朽木，只要重复动作，坚持不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就能开出般若火焰，熊熊燃烧，照亮寒冷长夜，温暖所有的冬天。

　　想起了那句诗：人间有味是清欢!感恩因缘，柴在说法，火焰在说法，冬夜在说法。世上亿万的人，就有亿万种人生，都在说法。我们都曾是柴，做了别人的和自己的燃料，烧了就连灰一起倒掉。

　　用心砍柴，何苦再去留意过往的风雨，滋生新的朽木?

　　污浊滔滔的池塘才能生长莲花，那清欢的滋味何曾离得开滔滔污浊?

　　老实砍柴。

　　斧斧声中嘹亮的清欢，响彻内心深处最广阔的天地！

　　空心翠竹

　　2008年10月26日，我们不远千里赶去参加江西净居宝刹建寺1300年暨妙安法师的升座、毗庐阁开光的法会庆典。妙安法师是常辉法师的人大同学，06年笔者有幸在北京见过，当时所见当中这两位大和尚是穿着最简朴、最具亲和力的大德。由此因缘有了两年后的今天，并且顺路朝拜几大禅宗祖庭。以下原创文字即为纪念。

　　远离遥遥的红尘，隐入深山，寻觅：古寺，禅踪，清风，明月……

　　路边的竹林，纷纷朝着行人的方向，昂扬脊梁，低下头颅， 自然、谦和、淡泊，随缘随意。随缘摄景无造作，随意作画本天然。

　　禅寺，缭绕千年的梵音，将现代人的浮躁与狭隘稀释成竹林的清风，吹远灰尘；禅寺，矗立千年的祖塔，将聪明者的虚伪与苦难淡化成放生池中的碧波，洁净污浊；禅寺，静谧而坚毅地守护着老和尚的舍利塔，昭示着墓碑消融，灵魂开花!

　　而禅师如竹，心直中空，伟岸挺拔，儒雅谦和，温厚宽容，人群中独自潇洒。

　　禅师如竹，节节有序，百丈清规，三千威仪，沿根而来，傲然站立成僧人的楷模，耸入云天。

　　禅师如竹，挺立如山的信仰，肩负普度的弘愿，用驰骋的雄心，用持缰的掮力，接过祖师的旗帜，统领大众，圆满无碍。

　　人声鼎沸，人海如潮，佛光普照，人世吉祥。

　　禅师的从容淡定被高贵的头颅扬起；和尚的宽厚悲心从凝结的眉峰发射；人性的忍辱谦和修成圆满的佛性尽在举手投足中放光。那发自肺腑的心声，那身直影端的行仪，那遮望云天的慧眼，照亮了信众祈盼真理的心灵!

　　因此，我在黑暗荒漠的任何一角，都能感觉到禅者的心灯在亮着，犹如常寂光中，无时无刻不在鼓励我们的祖师的目光。

　　百丈禅寺

　　深山的祖庭，无边的宁静系住了心的翅膀，脚无法迈动继续飞翔。

　　心波不再涟漪，恢复了一潭深不可测的静；呼吸已经止语， 白描出一山空不着边的景。

　　山野。

　　苍茫、冷寂的绿色山野，走过持杖芒鞋，孤独而无寂寞的祖师，用脚步走出道路，用生命烙下祖印，为造一个佛国净土。

　　山野。

　　葱茏、广袤的莲花状的山野，走来千千万万虔诚的求道者，众手指月——那泊在夜色深处的灯火，照亮来途去路。

　　山野。

　　似一片静谧的汪洋，祖师将心化作一叶轻舟，接住我，接住我们，像接起一个新生的胎儿，像接住一粒千古的种子，像接回一个流浪的游子，远离野狐岩的绝壁，远离五百年的弯路。

　　山野。

　　在这红色的肥沃的土地，祖师啊，我该在哪一棵圣树下采撷您的生机，沐浴您的洗礼，沾染您的灵光?您萌动的地方，土地的颜色闪烁着最圣洁的光芒!那公案是您缓缓亮出的忧患，让我倍感珍惜每一寸光阴，那清规是您呕沥心血吐出的珍珠，让我倍感珍惜每一个缘分。

　　山野。

　　在我鲜为人知的梦里，祖庭的风景永远是一片蓊蓊郁郁!

　　〔注〕：百丈怀海(720—814年)，唐朝。出家后师事马祖道一，与西堂智藏、南泉普愿同号入室。后常住百丈山(今江西奉新)人称“百丈禅师”。门徒奔凑，法席隆盛，其弟子黄檗希运、沩山灵佑、古灵神赞等为禅门著名骁将。创设禅院，制定《禅门规式》即《百丈清规》。倡导“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并以身作则，久为宗林传唱。卒谥“大智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