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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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千年伴诗韵

张君年

  摘要:寒山寺是“诗之寺”,寒山和张继的诗篇千年流韵;历代文人慕名来访,也留下无数名篇佳作。本文将笔者徜徉寒山寺诗廊时的心得稍作归纳,从忆钟声、写风景、吟留别三个方面,与寒山寺文化研究者和爱好者交流,一同分享名人寒山寺诗的美妙韵味。

  关键词:枫桥寒山寺钟声风景吟别诗韵

  古代中国崇尚诗歌。如果说以《诗经》、《楚辞》为标志的先秦时期是中国诗歌的发轫期,那么拥有两千三百多位诗人、近五万首诗歌的唐代,则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期。翻开《全唐诗》,在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等赫赫有名的大诗人群体之外,寒山和张继是两位并非名家的人物;然而正是他们与姑苏城外寒山寺结下了善缘,为寒山寺留下了经典名篇。从此,寺因诗名,诗以寺传,相得益彰。自张继寒山寺题咏后一千两百多年来,寒山寺数度兴废,历尽波折,但它始终是世人心目中的“诗之寺”,慕名往游且题咏者络绎不绝、数不胜数。徜徉在历代名人(尤其是诗人)的寒山寺诗歌走廊中,常会有一种体悟:诗韵是寒山寺的生命律动;寒山寺既是佛教圣地,也是我们这个“诗之国”里的一块绿地。

  历代名人往游寒山寺并吟诗填词者,唐代有“大历十大才子”之一的中唐诗人韦应物,晚唐著名诗人杜牧,杜牧的朋友、年少时在苏州生活过的著名诗人张祜,著名诗僧释皎然,著名进士郭附;宋代有大诗人陆游、范成大,著名词人张孝祥,为寒山寺写过碑记的著名诗人孙觌,著名进士张师中、程师孟、胡埕,著名诗僧释英;元代有著名诗人顾仲瑛(元末削发为僧)、汤仲元;明代有“吴中四杰”之一的文学家高启,著名诗人谢晋,吴门画派创始人、著名画家沈周,“明四家”、“吴中四才子”之一的唐寅,与唐寅齐名的文徵明及其孙子文肇祉,清代有乾隆皇帝,著名诗僧释逸慈,著名诗人朱彝尊、王士珍、陈维崧、陆鼎、姚配、蒋棨渭、褚逢春、黄周星、王庭、马元勋、舒位、沈德潜,光绪年间为整修寒山寺做出重大贡献的两位江苏巡抚陈夔龙、程德全,清末维新变法的领袖人物康有为;现当代为寒山寺赋诗者举不胜举,如全国佛教协会主席、著名书法家、诗人赵朴初,著名国学大师钱仲联,著名高僧性空、茗山、真禅,著名书画家谢孝思、沙曼翁等。

  清代国学大师叶昌炽编撰的《寒山寺志》(1922年吴县潘氏刊刻本)收录历代名人题咏寒山寺诗73首,2002年寒山寺方丈性空法师主编的《重修寒山寺志》收录85首。此外收录于其它文献著作中的诗词不计其数,如王海男《〈重修寒山寺志〉未录诗文概说》一文搜索到20多首逸诗;寒山寺碑廊内,也可见当代名人创作的诗词。

  仰寒山张继之诗名慕古镇枫桥之风物

  历代名人(尤其是诗人)往游寒山寺并题咏者如此之多的主要原因有二:仰寒山、张继之诗名,慕古镇枫桥之风物。

  唐代寒山乃传奇人物,一生经历儒生——隐士——僧人的演变,写了六百首诗,传世三百余首。寒山诗内容丰富多彩,风格质朴率真,形象地记录了他漫长而曲折的生活历程和心路历程。寒山诗曾受到许多文人的关注,清代雍正皇帝亲为《寒山子诗集》作序,宋代名家王安石曾模仿“寒山体”写过二十首诗。寒山是个“风狂之士”,“笑歌自若”,长期隐居天台山,曾来枫桥“缚茆以居”,“修持多行甚勤”,寒山寺奉其为菩萨,雍正皇帝敕封寒山拾得为和合二圣。明清以来,以诗讥讽时态、警励流俗的诗僧寒山,已被奉为保佑百姓安康、夫妻好合、家庭幸福的“喜神”、“爱神”、“和合神”。传奇的寒山引起人们的关注,百姓尊崇他、喜爱他,诗人怀念他、歌咏他。

  唐代进士张继,有四十余首诗传世,唯《枫桥夜泊》诗“神韵天成,足为吴山生色“(程德全语),“独脍炙于中国,抑且传诵于东瀛”(俞樾语)。《枫桥夜泊》诗创造了一个完美的艺术意境,将江南古寺的秋景与诗人的情感似水墨一般相互渗透,淡雅而又凝练;尤其是那夜半钟声的神韵,凸现了古雅庄严的禅意,给人以无限的遐想。明姚广孝赞曰:“唐诗人张孙懿赋《枫桥夜泊》,有‘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天下传诵,于是黄童白叟皆知有寒山寺也。”(《寒山寺重兴记》)清邹福保赞曰:“乃因僧(当指寒山—笔者注)而有寺,因寺而有诗(当指张继《枫桥夜泊》—笔者注),因诗而其人其地之名,遂历千余年而不朽”。“夫天下之大,琳宫梵宇以亿万计,即吾吴郡城内外古刹无虑数百,而访古者必就寒山寺问津,一若甚慕乎其名者。”(《重修寒山寺记》)

  古镇枫桥拥有寒山寺,同时,枫桥又是姑苏城外交通要道上的热闹地方,风景秀丽,富有诗意。明代高启有一首好诗:“画桥三百映江城,诗里枫桥独有名。几度经过忆张继,乌啼月落又钟声。”古时枫桥乃苏城西北角要冲,京杭大运河流经苏城的第一个码头。在没有铁路和公路的悠远年代,大运河和沿河大路就是苏城对外的交通命脉。乾隆版《苏州府志》载:“枫桥在阊门西七里,地与长邑合治,为水陆空道,贩贸所集,有豆市、米市,千总驻防。”明姚广孝《寒山寺重兴记》载:“出阊门西行不十里,即枫桥。桥之南去寻常地,寒山寺在焉。临运河塘,其塘北抵京口,南通武林,为冲要之所。舟行履驰,蝉联蚁接。昼夜靡间”宋范成大《吴郡志》载:“在阊门外九里,自古有名。南北客经由,未有不憩此桥而题咏者。”由此可见,枫桥早已历史地成为社会贤达、文人墨客迎来送往、吟诗作对的所在;更兼枫桥风景秀丽,无论杨柳岸晓风残月,石桥边塔影钟声,黄墙外青山绿水,官道旁信女善男,都能勾起文人墨客的离愁别绪、乡思诗情。

  忆钟声——名人寒山寺诗的永恒主题

  忆钟声,是名人寒山寺诗的永恒主题。《诗经》有“钟鼓乐之”、“鼓钟钦钦”的诗句,《楚辞》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诗句,钟在古人的心目中是神圣的象征。自佛教传入中国,作为法器的佛钟增添了佛的光泽,钟声格外庄严肃穆;神圣庄严的佛钟声感召和引领佛门弟子一心向佛,祈求超度;也常常给受难者带来希望,令迷途者看清方向,使意乱者变得虔诚,让失意者归于宁静,教绝望者得以解脱。一千多年来,寒山寺的钟声经久不息,也始终回荡在诗人们的心中。

  “古寺寒山上,远钟扬好风。声余月树动,响尽霜天钟。永夜一禅子,泠然心境中。”(《闻钟》)

  唐代一位久居浙江吴兴杼苑妙喜寺的诗僧释皎然被寒山寺钟声深深打动,在夜空之下无数次感受钟声神圣的韵律,好风传送着神韵,月亮和枫叶也为之感动;此时,皎然心清如水,灵魂得到净化。这是一首充满禅意的诗,是佛心、佛语的完美统一。

  宋代晋陵(今常州)人孙觌,曾于建炎二年任平江知府,后被贬至广西,晚年不回晋陵而回苏州,隐居于洞庭西山。他关注寒山寺,对寒山寺的一切了如指掌,有《枫桥寺记》传世。他为寒山寺写过好几首诗,最为感人的恐怕是《过枫桥寺示迁老》三首中的这一首:

  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啼月落桥边寺,欹枕犹闻半夜钟。(《过枫桥寺示迁老》)

  孙觌宦海沉浮几十年,绿水青山虽不改旧时容貌,然世事多变,命运难料,人生如梦;老之将至,再听夜半钟声,感慨万端,在欹枕难眠中,唯有古寺钟声给他带来一丝慰籍。

  宋代陆游是国人尊敬和喜爱的爱国大诗人,他的内心始终激荡着收复失地的壮志。“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悲壮的韵律激动一代代华夏儿女的爱国心。当他四十六岁由浙江赴川任职途径苏州时,因病未入城,坐船过盘门,夜泊枫桥边。诗人七年前游过寒山寺,这次是告别江浙,远赴川蜀,心情是复杂的:

  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风月未须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里。(《宿枫桥》)

  寒山寺的晚钟在陆游的心中回荡,这使他无法平静;眼前依旧风景如画,但赏景的兴致已荡然无存,坎坷的前程才是陆游最关注的。果不其然,入川以后,陆游曾金戈铁马,征战沙场;面对萧萧边关,写下了许多激昂慷慨的名篇。阅读陆游这首七绝,遥想当年情景,令人感慨:寒山寺的钟声与这位爱国诗人的诗韵居然还有过这样一次呼应和重奏。

  清代发心整修寒山寺的江苏巡抚陈夔龙是和寒山寺善缘颇深的官员,早在河南当官时就写过“夜半闻钟声,如在寒山寺”的诗句,可见对寒山寺的仰慕之情,后做江苏巡抚时,痛心于寒山寺的荒芜,发动同僚共谋修葺,并重铸梵钟悬于钟楼。这就是二十九年来除夕听钟声活动所使用的、至今还天天传出吉祥之音的梵钟。陈夔龙不久离任,而寒山寺钟声始终在他心中回荡,他的四首感怀诗充满了对寒山寺的怀念之情。且看他的前两首诗:

  一别姑苏感旧游,五年客梦上心头。逢人怕问寒山寺,零落江枫瑟瑟秋。

  丁字沽头夕照浓,客船随处寄萍踪。海光玉钵声声彻,如听枫桥夜半钟。(《感怀诗》)

  奔波于官场的陈夔龙在离别姑苏的五年中,居然常常于梦中回到寒山寺,这已经是不多见的了;更别说与人交往时还会担心别人问起寒山寺,为何?因为这太容易勾起他对枫叶飘零中古寺秋景的回忆。这第一首诗淋漓尽致地流露出诗人对寒山寺的深情,而第二首诗又在钟声回荡中,进一步深化主题:宦海沉浮,随处寄萍踪。诗人即使在津门(今天津)海光寺聆听玉钵之声时,耳边仍回荡着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作为一个封建官僚,而且活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仍十分保守的封建遗老陈夔龙,把自己对寒山寺的情感写得如此真挚,让我们看到了他骨子里存有的诗人气质,不胜感慨。

  而清代名人康有为对寒山寺唐钟的题咏,则表达了一种愤懑和激越的情怀:

  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风。毋使丰干又饶舌,化人再到不空空。

  寒山寺在唐时铸有一钟,早已历劫不存。明时重铸一钟,唐寅还为此钟写过一篇《姑苏寒山寺化钟疏》,文中附有一偈:“姑苏城外古禅房,拟铸铜钟告四方。试看脱胎成器后,一声敲下满天霜。”偈语与张继诗句“月落乌啼霜满天”遥相呼应,可见张继诗的魅力。明钟的下落是个谜,清徐崧、张大纯《百城烟水》载:“明嘉靖间,僧本寂铸钟建楼。钟遇倭变,销为炮。”后人传说,此钟并未“销为炮”,而是被倭寇劫掠回国,致有后来日本僧人山田寒山寻钟、铸钟、送钟之事(此钟现存大雄宝殿)。康有为1920年游寒山寺时写下了这首诗,并有款识记:“唐人钟,已为日人取去。”(见《重修寒山寺志》)虽说康有为相信了一种不确的传说,因而义愤填膺,挥毫抒情;但恰好让我们看到了康有为对本民族文化的挚爱之情。诗句有振聋发聩的声势:“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风。”钟声已经听不到了!被劫走了唐钟的寒山寺在冷风中如此凄寒,诗人在“冷”字后特地用了一个“尽”字,让人倍感寒气逼人。然后借用“丰干饶舌”的典故,警示世人,不能重蹈覆辙。康有为从维新始、以保皇终,很是遗憾,但这首小诗让人感受到一股正气,还是令人敬佩的。

  当代诗僧、寒山寺法主性空和尚在致力于弘法办道的同时,创作了许多诗词书画作品。他常以寒山寺钟声入诗,传递和合、和谐、和平的神韵:

  夜兰香洁嘉宾丛,除夕今逢寺有容。金匾银楼迎海客,鱼音梵呗祝祥龙。法灯参照明罗汉,画栋广悬唐式钟。百八声清诚意远,钟声岁岁袅长空。(《除夕鸣钟》)

  丛林除夕普天同,独厚枫桥夜泊风。今又霜楼四海客,吉祥袅袅寒山钟。(《迎春钟声传友情》)

  三十五年国庆逢,天翻地覆终兴隆。夜来风雨黄花茂,霜降寒山枫叶红。物阜民康尧舜世,河清海晏大同风。但愿神州一统定,古寺钟传万声中。(《三十五周年国庆感赋》)

  《除夕鸣钟》发表于1982年《中国新闻》杂志第`9493期,描写了第三届除夕听钟声活动隆重的场景,凸现一百零八响寒山钟声清诚意远的魅力。时隔一年,性空又在除夕夜赋诗《迎春钟声传友情》,盛赞寒山寺除夕钟声给人间带来吉祥如意。1984年国庆节,性空看到改革开放大好形势下苏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情激动,写下了七律《三十五周年国庆感赋》,以钟声象征统一、幸福、和谐、平安。“文革”期间,性空和尚不顾个人安危,保护寒山寺宝贵文物,改革开放后迎来古寺春天,百废俱兴,大和尚倍感欣慰;于是,滔滔情思倾注在一首首诗词之中。

  忆钟声的诗不胜枚举,读清姚配的“只有疏钟添客恨,潇潇暮雨过枫桥”的诗句,不由得使人想起唐张祜的诗句:“唯有别时因不忘,暮烟疏雨过枫桥”;文人之间常有倾慕之情,前人的妙句铭记于心,自然地流露在自己的诗句中。清蒋棨渭的“一声钟欲午,清响落寒泉”,让人体会到诗人彼时的闲适和惬意。从清王庭的“为忆钟声寻古寺,得因遗像识寒山”句,可见诗人慕名而来寒山寺,意外认识了留下许多诗篇的菩萨寒山子,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惊喜。清马元勋的“寒霜侵月色,残梦落钟声”,巧妙地再现了张继《枫桥夜泊》的意境,只是与张继的心情不同了。而当代国学大师钱仲联的“年年夜半钟声在,吼彻山河大地来”,对钟声用“吼彻”和“大地山河”这样的词语,确实是对寒山寺钟声的高度赞扬。

  写景——浓墨淡彩总相宜

  白居易做过一年多时间的苏州刺史,五十五岁因病回洛阳。苏杭是江南名郡,风景秀丽,给白居易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回到洛阳后写下怀念苏杭的诗词,六十七岁时还写了三首《忆江南》词。第一首泛忆江南,第二首忆杭州,第三首忆苏州。面对春寒料峭、花未开、水不绿的洛阳春景,回忆起花红水绿的江南,触景生情,写下了美妙的赞叹之词: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忆江南》之一)

  “能不忆江南?”一个反问句,加强了语气,鲜明地表达了白居易的赞美之情。美学大师朱光潜说:“诗的境界是情景的契合。宇宙中事事物物常在变动生展中,无绝对相同的情趣,亦无绝对相同的景象。情景相生,所以诗的境界是由创造来的,生生不息的。”白居易之前,张继来到苏州,在寒山寺写下了情味隽永、意境清远的《枫桥夜泊》。“景”因季节不同、时辰不同而变动着,“情”也因人因时因事而迥异。同样的道理,描写寒山寺景物的诗词,也因时代不同、作者不同和作者的心情不同,而各显特色、各有千秋。

  宋代诗人张师中的五言诗《寒山寺》为我们展示了一副太平世界里的寒山寺全景图。张师中笔下的寒山寺与当今盛世的寒山寺真有许多相同之处:地理环境是“拒城七里余,冠盖日旁午。斜径通采香,远岫对栖虎”;依旧是“霜楼”、“晓钟”、“塔影”、“野桥”,河上荡漾着小船,墙外喧闹着游人。这寒山寺,古今都是热闹去处,但又“不为喧所迁,意以静为主。何必深山林,峰峦绕轩户。”真不愧“吴门多精蓝,此寺名尤古”,寒山寺古往今来都是一座举世闻名的佛教寺院。

  元代汤仲元笔下的寒山寺是一幅古寺夕照。“孤塔临官道,三门背运河”,写出了寒山寺的重要特征:它不像山间小庙那样孤独、僻静,而是官道旁、运河边,闹中取静的古寺。“钟鸣惊鸟宿,墙矮入渔歌。”这两句写得特别美。夕阳西下,游人离去,古寺又迎来一个幽静的傍晚。晚钟忽然敲响了,惊得归巢的小鸟绕殿而飞;河边渔船上飘来悠扬的歌声,越过寺庙的矮墙,飘进宝殿丈室。这简直是一幅情景优美的图画。

  明代善诗的画家谢晋的《枫桥歌送吴秀才之金陵》是一首一百五十三个字的七言诗,可能是寒山寺诗篇中最长的名篇。虽为送别诗,但大半首诗是对寒山寺的环境描述:

  君不见,枫桥水,奔流直下太湖来,环绕阖闾城西地,其间风土何佳哉。层楼叠榭侵云起,望处人家半临水。水边歌舞不胜春,桥下帆樯停似蚁。复有大道接金陵,送客每来桥上行。山寺钟鸣知夜半,渔村月落见灯明。…………

  开头四句将寒山寺放在大背景之下,突出苏州水城之美。五六两句描写枫桥街市的辉煌与临水民居的幽雅;接着四句突现枫桥之繁华,让我们看到明代枫桥的商业盛况,也印证了姚广孝《寒山寺重兴记》所说的“临运河塘,其塘北抵京口,南通武林,为冲要之所。舟行履驰,蝉联蚁接,昼夜靡间。”接下来“山寺钟鸣知夜半,渔村月落见灯明”两句,落笔到枫桥镇寒山寺,夜半钟鸣,渔村月落,显然是张继《枫桥夜泊》的景物,让人回味无穷。

  和谢晋同是苏州诗人的高启,为家乡写了不少赞美诗;前文已引他的《泊枫桥》:“画桥三百映江城,诗里枫桥独有名。几度经过忆张继,乌啼月落又钟声。”此外,《赋得寒山寺送别》(七律)对寒山寺的描绘也很出色:

  枫桥西望碧山微,寺对寒江独掩扉。船里钟催行客起,塔中灯照远僧归。渔村寂寂孤烟直近,官路萧萧众叶稀。须记姑苏城外泊,乌啼时节送君违。

  虽为送别诗,八句中六句都是写景,只有最后两句才点到送别之意,而且,也是借张继诗韵的“变奏”。诗里描写的“枫桥西望”、“寺对寒江”、“船里钟催”、“塔中灯照”、“渔村寂寂”、“官路萧萧”,组合成了寒山寺的全景油画,这与前文提到的几首写景诗,乃有异曲同工之美。

  饶有趣味的一件事是,高启的另一首诗《归吴至枫桥》里有这么两句:“遥看城郭尚疑非,不见青山旧塔微。”前一首诗写的是“塔中灯照”,这一首却“不见”了。这印证了寒山寺元时有塔,明时无塔的史实。1368年元亡明兴,高启生于1336年,卒于1374年,看到寒山寺佛塔的存灭是完全可能的,何况高启诗原有注:“旧有塔,今废。”元末塔废可信。

  吟别——名人寒山寺诗常有的主题

  吟别,是名人寒山寺诗常有的主题。上京赶考、赴任离职、游历考察、投亲访友,往往成为古代文人的一种生活轨迹。枫桥寒山寺名闻遐迩,相邀访游,或离别路过,文人们给后世留下了无数吟别诗。

  唐代诗人张祜祖籍河北,少年时在苏州度过,后离开苏州四处奔波。他一生仕途不顺,沉沦下僚,但写得一手好诗,名气很大。诗人历经坎坷,重游枫桥寒山寺,真可谓百感交集。提笔赋诗,写下了这首情深意切的《过枫桥有作》:

  长洲苑外草萧萧,却忆重游岁月遥。唯有别时因不忘,暮烟疏雨过枫桥。

  诗人给草长莺飞的苏州,涂上了一层浓厚的感情色彩。因为历尽波折的诗人回到少年时代的家乡,心情是十分复杂的。枫桥依然那么美,但诗人的境遇和眼前的美景反差太大,于是,留给我们的是“暮烟疏雨”中的枫桥。江南雨景,可能是最好看的,也可能会给人带来一种忧愁,张诗饱含着对枫桥的留恋和自身的忧伤。诗的后两句实在太美了,苏州人居然将它书写在苏州新区入口处(枫桥寒山寺旁)高高的广告塔上,可见诗句的魅力。

  有趣的是,古时有人把这首诗放在了晚唐著名诗人杜牧的名下,题目是《怀吴中吴秀才》,诗句也略有改动:

  长洲苑外草萧萧,却算游城岁月遥。唯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疏雨过枫桥。

  杜牧和张祜是好朋友,杜牧对张祜的不平遭遇深表同情,他曾写诗称赞张祜,讽刺轻视张祜的白居易:“睫在眼前常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张祜和杜牧的诗风相近,又多次赋诗唱和,所以,后人很有可能将张祜的这首诗诗编进了杜牧的诗集中去,经反复传抄,出现了与原诗略有不同的结果。这种现象在文学史上并不罕见,《重修寒山寺志》将两首诗同时收录,供读者阅读,也很有趣味。

  明代书法家、“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十分欣赏张继的《枫桥夜泊》,曾书写过这首诗的条幅,可见文徵明与寒山寺很有缘。他的孙子文肇祉与寒山寺也有善缘,曾写过一首吟别诗:

  辞亲远别动离情,满幅风帆带雨行。水长关河无阻道,春深柳陌尚闻莺。轻抛故国三千里,细数遐征第一程。此夜维舟不成寐,寒山依旧起钟声。(《泊枫桥用大父韵》)

  江南最美的春景离不开春风、春雨、绿水、弱柳、啼莺,即将离别家乡苏州的诗人在这样迷人的景色中已经无限留恋,更加上夜泊枫桥,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格外清新悠扬,自然会让诗人夜不成寐了。文肇祉这首七律让久居苏州的读者感觉特别入情入理,此所谓感同身受也。

  细读名人寒山寺诗,发现古代许多文人离别苏州时,往往把第一站设在枫桥寒山寺。这固然因为枫桥里阊门有七里,离其余城门则更远,如午后开船,傍晚才能到枫桥;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喜欢夜泊枫桥,好感受一下寒山寺夜半钟声的韵味和魅力。明代高启另两首吟别诗就有这种心态:

  乌啼霜月夜寥寥,回首离城尚未遥。正是思家起头夜,远钟孤棹宿枫桥。

  烟月笼沙客未眠,歌声灯火酒家前。如何才出阊门宿,已似秦淮夜泊船。

  诗人的船从阊门出发到枫桥,真是“回首离城尚未遥”,但他就是要“宿枫桥”。当时的枫桥不仅有寒山寺夜半钟声,还有“歌声灯火酒家”,是一个热闹和清静并存、佛家和俗家相融的地方。两首诗嵌入乌啼、霜月、远钟、未眠、夜泊等词语,让人处处回味张继《枫桥夜泊》的诗韵。

  明代另一位诗人张元凯写的《枫桥与送者别》也说明古时文人墨客喜欢在枫桥告别:

  枫桥秋水绿无涯,枫叶满树红于花。万里之行才十里,阖闾城头尚堪指。游子尊前泪湿衣,离心已逐片帆飞。酒酣忘却身为客,意欲元同送者归。

  因为“万里之行才十里”,所以,“阖闾城头尚堪指”,枫桥离苏州城实在太近了,又是那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无怪乎古代苏州文人送客常常会送到枫桥。

  徜徉名人寒山寺诗歌走廊,感触良多。寺与诗如此投缘,这是寒山寺一大魅力所在。期望当代诗人继续为寒山寺写诗,让“诗之寺”不断增添新的篇章。

  附言:

  名人寒山寺诗词也有忆及寒山的诗,如宋代孙觌的诗句:“阊阖曾城外,寒山古道西。”(这里是用寒山指代寒山寺)清代诗人徐崧的诗句:“一笑同寒拾,天台是别峰。”清代诗人王庭的诗句:“为忆钟声寻古寺,得因遗像识寒山。”但总的说来,数量不大。明清时期,寒山在苏州人心目中逐渐转变为喜神、和合大圣,寒山走进了苏州普通百姓家,反而淡出文人的视野。

  主要参考文献:

  [1]《寒山寺志》叶昌炽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7月

  [2]《寒山寺志(重修本)》性空主编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9月

  [3]《全唐诗简编》高文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5月

  [4]《诗论》朱光潜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8月

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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