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春源
摘要:本文从天一阁崇祯《吴县志》与《近代日本人中国游记》中录出有关寒山寺的史料,加以标点,注释,并简要说明作者与作文背景及其史料价值:
关键词:寒山寺史料补遗
笔者在撰写《寒山寺史》的过程中,收拾到一些寒山寺的资料,而叶昌炽《寒山寺志》与2002年《重修寒山寺志》皆失载,今记录、标点如下。
一、范允临《寒山寺重建大雄殿募疏》:
寒山寺者,创自萧梁,迄干唐宋,虽时当灭劫,实代有哲人,鹿苑[1]不更,雁堂[2]无恙。帆归浦口,[3]商船听夜半之钟;风冷江村,[4]估客对愁眠之月,爰及胡元[5],一遭兵火,遂令精蓝白社,[6]翻为狐免之场;落月啼乌,尽入凄凉之境。僧敲白板,百花深处怅归来;灶堕黄泥,三界[7]山头嗟爨冷。自我熙朝洪武,乃有性庵老人,再辟招提[8],重开灵鹫[9], 如意之珠更朗, 长明之镜复圆。第禁不及乎突薪[10],防未周于邻火,三摩[11]委之一炬, 龙刹付之焚如。逮乎正统己未[12],粤有郡侯况公[13], 吊古寺之夕阳,悯法官[15]之不守,爰加施度,遂尔鼎新。鹿野鸡林[15],再恢崇构;龙须虎脊,顿复旧观。
日月既深,凌夷益甚。龟龙剥落,败叶走于空廊;金碧离披,遗像销于颓宇。兹者,知识松陵、厥徒西流者,教通十地[16], 法广诸天,操若冰霜,德称勇健。加之涂塱[17],饰以丹青,画拱华榱,争烟夺雾,红楼碧殿,耸日昂霄。何意今春遘兹回禄[18],一星幻火,直上彩旖,千叶宝莲,竟遭烈焰,紫金容八面俱销, 白玉毫一时如毁。
劫灰堪涕,薪火递传、陵等罔爱拔毛,誓图析骨,躬行普化。重恳诸檀[19],不惜点地脚跟,庶几撩天鼻孔。 自非宰官身现,遏选大雄[20];必得长者心坚,方完胜果。钉灰瓦石,俱堪入法界垣墙;楩梓杞楠,尽可作法门良栋。但得檀那[21]笔转,竚看兰若花开。[22]贪根决而火宅即是清凉,爱网捐而梵宇便成忉利。[23]桥边渔火,依然数点寒星;诗里钟声,到处悉闻洪扣。一番缘事,万种福田。
注:
[1]鹿苑:即鹿野苑,佛成道处。此处指寒山寺。
[2]雁堂,即佛堂。
[3]浦口:小河与运河交界处。
[4]江村:桥名,在枫桥之南,跨京杭运河南北走向段。
[5]胡元:指元朝。
[6]精兰:精舍、阿兰若,指佛寺、 僧舍。 白社:白莲社的省称,这里泛指佛寺。
[7]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指凡夫生死往来的境界。
[8]招提,即拓提,Caturdesa的省称,四方之僧的住处,后为寺院的别称。
[9]灵鹫:原为山名,在印度古摩揭陀国王舍城东北,如来曾来此讲经:佛教以为圣地。
110]突薪:突:直的烟囱;薪:灶旁柴草。突薪相加,容易失火。
[11)三摩:即三摩地、三昧,梵文samadhi的音译。即专心一致。后借指佛家静修之处。
[12]指明正统四年,公元1439年。
[13]况公:况钟(1383—1443),明江西靖安人。宣德五年(1430)任苏州知府。
[14]法宫,佛法之宫,指佛寺。
[15]鸡林:佛寺。
[16]十地:即十住,梵语Dasabhami的意译。菩萨修行所历十种境界。
[17]涂:以泥涂壁。
118]回禄:火神,此处指火灾。
[19]檀:檀那或檀越的省称,亦称檀主。檀那(dana)、檀越(Danapati)均是施主之意。
[20]撩天鼻孔:撩天即朝天。 《古尊宿语录·云门匡真禅师广录》: “三世诸佛总在你脚跟下,三十年后鼻孔朝天。”意为脚踏实地,而后可脸光面扬。
[20]大雄:原耆那教称其教主,梵文Mahavi ra的音译,佛教亦用为释迦牟尼的尊号。
[21]见注[19]
[22]兰若:梵语阿兰若(?ranyaka)的省称,意为寂静无苦恼烦乱之处。今多指寺院。
[23]即忉利天,梵语Traystrimsa的音译。佛教谓须弥山有三十三处天城(天堂),称忉利天。
按: 《寒山寺重建大雄殿募疏》,明范允临作。范允临(1558—1641),字季鸣,又宁长倩,号念阳,吴县人。范仲淹17世孙。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官至福建参议,工书画,与董其昌齐名。回乡后筑室于天平山之南,并引种枫树数百株,至今尚存。范允临喜与亲朋邀游山水间,亦与寒山寺僧往来密切。此文作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春。时大殿遭火,寒山寺主僧松溪(亦作松陵)鉴公与西流吾公力谋修复,范允临特地为他们作了这篇劝捐的文字。
这篇文章极具史料价值。文中首先肯定寒山寺创自萧梁时期,说明寺院历史的久远。至唐宋时期“虽时当灭劫,实代有哲人,鹿苑不更,雁堂无恙。”鹿苑、雁堂均指僧人修习、生活的场所。这些处所安然无恙,说明寒山寺避过了唐武宗“会昌法难”一劫。过去,一些研究寒山寺史的学者,认为寒山寺曾在武宗时被毁。今从范允临《募疏》一文,此说似无依据。
接着,范允临对唐宋时枫桥景色作了描绘: “帆归浦口,商船听半夜之钟:风冷江村,占客对愁眠之月。”浦口是小河入运河之处,江村,指江村桥,它在枫桥之南,寒山寺前,横跨运河南汉。也可指运河畔的村落。从此联可知唐宋以来枫桥商业特别发达,河上商船蚁集,沿河旅舍等处住满商人。可以设想,当时这里万货聚集,街市喧闹的情景。
范允临继而叙述寒山寺从元至明万历年间的变化。在元末战争中,寒山寺遭兵火重创,佛殿僧房已成狐兔出没的场地,灶堕黄泥,烟火冷落,一派凄凉,写得十分具体。在明初性庵老人重建之后,已是招提再辟,灵鹫重开,焕然一新。一直写到郡守况钟在正统十六年(1439)由于悲悯古寺已成夕阳之态,佛殿无人看守,而发起重修,复建殿宇,再塑佛像,恢复了旧观。但以后日久失修,至万历后期,龙象剥落,败叶翻飞,金碧离披。由于寺僧松陵与西流的努力,建起殿阁,使“红楼碧殿,耸日昂霄”。至万历四十六年,大殿又火,殿宇倒坍,佛象毁坏, “紫金容八面俱销, 白玉毫一时如毁。”文中表明松陵与西流决心舍身析骨,募建大殿,使薪火长传。
范允临《募疏》讲述了一些史实的原委。如寒山寺自明永乐三年(1405)深谷昶修缮后,到正统己未年(1439),仅三十余年,知府况钟为何又要再修? 《寒山寺志》等未说明原因,而范《疏》指出是由于邻火的殃及,寺遭毁损所致。又如,松陵(一作松溪)鉴公与西流吾公的关系,有称是师兄弟关系,甚至有误为一人称“明吾鉴”。今据《募疏》,可知松陵与西流实为两人,且是师徒关系。范允临是当时人记当时事,当不会错,从而解决了这一个疑难问题。
二、 《近代日本人中国游记》中一些史料
1.(日)竹添进一郎《栈云峡雨日记并诗草枫桥雨夜诗》:
渔火欲沉江草外,客愁来聚酒杯前。
荒烟冷雨寒山寺,人在枫桥半夜前。
按:这是竹添进一郎于1877年3月28日莅苏州后游寒山寺所作,见于中华书局《栈云峡雨日记并诗抄》 (张明杰译)2007年版第123页。竹添进一郎(1842—1917)字渐卿,号井井,晚年亦号独抱楼。出生于日本肥后(今熊本县)儒医之家。幼习儒学,为熊本藩藩校时习训导。1876年1月,竹添以随员身份随日本驻华公使森有礼抵北京。该年5月游历川陕,8月21日抵上海,滞于沪上。在此期间曾到苏州,拜会中国著名学者俞樾。这首诗就是此时所作。诗题下原有小注: “寒山寺为发贼所毁,仅存基址。”从这首诗可见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寒山寺荒草萋萋,烟冷寺圯的景象,说明寒山寺败落的原因是“发贼” (太平军)所毁。
2.(日)内藤湖南《禹域鸿爪记》八:
从虎丘到枫桥的水路从田野间通过,所以往来的船只稀疏,两岸芦苇使水道变窄,几乎要触到舫上。红树映带,落叶点水,处处可见的古坟寂寞地起伏于杂草间。枫桥镇构成了一个小城市,桥在市内。于是,我们在镇子的尽头停船,步行前往寒山寺。到了寺前,破旧的寺门关着。扣门叫人,里边有看起来饿着肚子的寒僧愉快地答应,把我领了进去。寺堂全无,佛像安置在一座龌龊的庵里, 当时有一个僧人默然枯坐。散乱的屋瓦石基中,我看到刻着明崇祯年号和“寒拾遗迹”四字的石额横在地上。文衡山[1]用草书写的张继“枫桥夜泊”的诗碑嵌在半塌的墙壁上,一半已经剥落,几乎要埋没在尘埃臭秽中。来这里的游人,大都是我国人。听说苏州这样可称为文人的冀北[2]的地方,竟然也没有什么人来凭吊。这也应该看做中国衰败气象的一个征兆吧。枫桥因位于大道上,长发贼[3]之乱以后又进行了修整,但不过是一座穹窿形的小桥,架在拥挤的房屋间,两侧是公用厕所。
注:
[1]文衡山(1470—1559), 文微明的号。徵明名璧,以字行,苏州人,明中叶著名书画家,翰林待诏, 曾预修《武宗实录》。
[2]冀北: 《左传·昭公四年》: “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因此地多产良马,后人多喻为人才荟萃之地。
[3]长发贼:指太平军。因留发剪辫,被称作长毛、长发。
按:此段文字录自日本内藤湖南所著日记体游记《燕山楚水·禹域鸿爪记》,题为“苏州:虎丘、寒山寺、灵岩山、沧浪亭”。 《燕山楚水》由吴卫峰翻译,中华书局出版于2007年5月。文见该书104—105页。内藤湖南(1866-1934),本名虎次郎,字炳卿,出生于日本秋田县鹿角市,1885年毕业于秋田师范学校高等科,曾任小学教师,1894年为《大阪朝日新闻》记者, 以后任《台湾日报》主笔,再入《万朝报》。1899年9—11月第一次至中国旅行,1907年,在京都帝国大学任教,曾任东洋史教授。
这段文字记述了内藤湖南1899年10月27日游苏州寒山寺的情景。从文中可知,在太平天国运动之后的三十余年,寒山寺仍处破败之中,仅建有一局促肮脏的小庵,石额横地,诗碑嵌在剥落的墙壁, “几乎要埋没在尘埃臭秽中”,说明这时寒山寺尚未恢复。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朝政治腐败,文教不修的事实。这段文字也反映了当时日本人轻视中国与中国人的心理,但对中国的文物占迹,则表示“关切”。
3.(日)股野琢《苇杭游记·苏州》:
“午后又佣轿子,经二里抵寒山寺。小院荒废,有一钟,系近时新铸。闻团匪[1]之乱, 古钟为恶汉所掠夺, 落上海骨董[2]商手,后转归我富山县某寺。寺僧当铸造大钟,投之炉中以充其用云。张继《枫江[3]夜泊》诗,脍炙人口,今唯有文徵明[4]勒其诗之断碑,他无足观者。枫江亦一小渠耳,使人呆然。
月落乌啼惊客魂,乾坤犹有一诗存。古钟声断新钟续,夜半江枫渔火村。
词客愁眠竟不浓,依稀渔火说遗踪。霜天落月枫桥晓,千古敲余山寺钟。
注:
[1]团匪:指清末的义和团。
[2]骨董:即古董。
[3]枫江,似应作枫桥
[4]文徵明,见上《禹域鸿爪记》注[1]
按:此段文字录自中华书局2007年所出《苇杭游记》第160页。 《苇杭游记》为日人股野琢所作(汉译者为张明杰)。股野琢(1838—1921)生于播州龙野藩儒学世家,弱冠游学大阪,入江尸(今东京)儒学最高学府昌平黉。明治维新后任内阁记录局长、宫内省书记官、帝室博物馆总长、内大臣府秘书官长、宫中顾问官等。股野琢长于诗文、书法。1908年9月末至10月中旬至朝鲜、中国游历。见闻所及,随处随录,辑成《苇杭游记》一书。股野琢游寒山寺时间是1908年10月2日下午。文章记述了义和团运动对南方的影响以及寒山寺大钟的去向。大钟在义和团时期(1900年左右)被“恶汉” (地痞流氓)所劫夺。而鬻卖至上海古董店,再转至日本富山县某寺。寺僧在造新钟时将它销熔重铸。此说可补“钟史’’之缺。从此文亦可知,晚至1908年,寒山寺己开始重修,文徵明书碑似已进行过整理,并新铸了一口寺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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