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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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释子情

传双

  一

  2月20日,农历正月初七,师公广慧大和尚按既定的行程,率队前往“5·12”地震极重灾区绵竹的白云山吉祥寺和汉旺的广化禅院慰问。帅公与他来自台湾的天台宗法兄传肇大和尚满含着切切悲心,携手将海峡两岸同根同源的释子法谊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他们用心点燃的菩提灯,照亮并温暖了这片曾经遭受重创的土地。

  承师公此人慈悲,我得以随侍同行。

  早课结束,走出大殿,只见一片细雨蒙蒙,我很担心师公的行程会有变动,就有了一点着急。我的神情逃不过师公睿智的目光,他微笑着说:“去库房整理那些衣服吧!我们九点出发!”

  几乎是飞跑着回到寮房,我换衣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库房。从那几大箱居士捐赠的衣物中细心选取了毛衣,一一折叠整理后装成了四箱。我一边整理,一边为那两座寺院的往生者祈福回向,更愿健在的四众弟子平安吉祥。

  临出发时,雨停了,浓浓的大雾弥漫天空,雾中的金轮禅寺更加壮美。师公安排驾驶技术过硬的师叔开车,“保证平安行驶!”师叔一如平时般活跃。

  满载着金轮禅寺四众弟子的深情,车子稳稳地开出了寺院,踏上了重访重灾区兄弟寺院的行程。车上有住持广慧和尚,来自台湾的传肇和尚,还有几位大德护法居士。我坐在师公的后排,看着路旁被大雾笼罩的山野和农庄,满眼是新奇的景象。

  师叔的车开得很稳,师公们交谈着,他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灾区无尽的牵挂,凝望着两位长者略带疲倦的身影,我的心被触动了,正是有了这些师长默默地付出,才有了佛法的广为宣化而普济群生。

  宽阔的成绵高速似乎没有尽头,远方的群山在大雾中更显巍峨。路旁不时飞过的标语牌上写满了“感恩”:“感谢江苏人民的深情援助”、“感谢党中央”、“感谢亲人解放军”……看着这一切,我的眼睛湿润了。

  一路走过,窗外的景象让我心潮涌动。在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间,我感受得到灾难降临时的惨痛:而在这片伤痕的不远处,一座座崭新的房屋正拔地而起,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来自江苏的援建者们正在辛勤工作着,飞扬的旗帜上镌刻的是血浓于水的赤诚。我一次次地被感动,泪水一次次落下,师叔在后视镜上冲我微笑着。

  二

  下了高速,穿过街道,进入乡村公路,又登上山路。两个多小时后,在大山环抱中,我依稀看到了一片凋零的寺院建筑群。

  车开进破旧的山门,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艰难地行进,终于停在了一排板房前的空地上。

  下车后,我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破败。倾倒的大殿石柱七零八落,板房群前搭起的晾衣绳上挂着的几领黄海青,在寒风中飘起衣角,近百亩土地面积的寺院,处处足塌陷的深坑和倒落的殿宇房舍。在这样的冬日里,这样的景象让我的心在流血,一步步前行,一行行泪落。

  而就在这样的凄凉中,我突然听到了一阵阵佛号声。师公告诉我,这是这里的师父在带领众居士念佛。我又一次被感动了,那些苍老的心声也许并不悦耳,但却饱含着无尽的虔诚,是老人们对佛陀无比的敬仰,他们衷心地祈求三宝加被,让这里不再受伤。

  我们在侍者法师的引领下前往丈室。院子里,不时有老师父们弯着腰扫地的身影,更有一位老师父,在一尊残破的佛像前,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我稍作停留,凝望他的面容,只见他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手和干裂的嘴唇都在颤抖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任由泪水奔涌。我满含热泪,向着那位师父,郑重地拜了下去。

  跟上师公的步伐,我们来到了丈室,75岁高龄的智慧老法师早已迎候在门口。老法师与我们热情握手,我惊讶于这丈室的清贫,这是在一栋墙壁四处裂缝的黑乎乎的楼里的一间斗室。

  分宾主就座后,师公奉上了慰问金,老法师道谢后收起。师公询问他的近况,老法师长叹一声:“这里以前住一百八十个僧人,地震中往生了八个,五个出家人,三个居士。地震后,庙里破得不成样子,好多人离开了,留下的都是老年的出家人和居七。我们庙里在地震中死伤了四十九个人,我让徒弟扯来了白布,把往生的人裹好,埋在了山坡底下……”老法师回首往事,泣不成声。

  我再一次流泪了,为着这里的不幸。两位师公劝老法师不要太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多保重身体,重兴吉祥寺。老法师点头。这座寺院是他承学法恩师清定上师之命建起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的心血凝结;这一地震,损失超过9000万,那是他和徒众一分钱一分钱积攒起来的;还有49位死伤弟子,更是老法师心中最深的痛。

  老法师紧握着师公的手连声道谢,是师公在地震后,联系了远在台湾的法师公,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吉祥寺。法师公更是千里奔波,从台湾赶到四川。地震后交通不便,师公与法师公力排万难,将车子停在了山下的路口,冒着不时发生的余震威胁,一箱一箱地把慰问品扛进了大山深处的吉祥寺。

  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大年初一一大早,老法师就带着侍者宋寺院给师公拜年了。望着师公年轻的面容,我感受到了这份法谊的厚重与真诚,是可以超越年龄与地域界限的,同为释子,心心相印。

  尽管吉祥寺百废待兴,尽管僧众还在板房中生活,尽管这里山高路远,智慧老法师还是安排斋堂尽可能地备了一桌饭菜。自然,这饭菜很简单,但我每吃一口,都感觉心情沉重,这是年老的居士迈动她们的小脚一点点置办而成的。这些简单的饭菜,不知让常住费了多少心。老法师还很内疚,不住地说:“条件实在有限,怠慢你们了!”

  师公、法师公与老法师依依话别,师叔扛起两箱衣服,送到了设在板房的客堂。凝望着这片饱受磨难的圣地,我流着泪向他告别。我相信,有师公的全力支持,有社会各界的资助,有常住坚定的信念,吉祥寺一定会重兴!

  三

  离开吉祥寺,师公让师叔把车开到汉旺镇的“地震钟”前,我很感恩师公能给我这样一次感受成长的经历。

  车子在汉旺镇的街道上行驶,两旁破损的危房在寒风中颤抖,满是伤痕的建筑在默默地向人们诉说着历史。人行道旁搭建着的简易板房里,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东汽”映入了我的眼帘,我心里一怔。因为“5·12”,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谭千秋老师以他的生命捍卫了教师的荣誉,诠释了“人民教师”这一神圣职业崇高的内涵,让许多人铭记了“东汽”。

  “地震钟”在“东汽”向北约100米的地方。师公告诉我,大钟在地震的那一刻停止了,定格在了14时28分。我和师公在钟前合了影,我又一次哭了。

  一路奔驰,我们来到了位于汉旺的“广化禅院”,也是一座群山环抱的寺院,也是一样大的规模,也是一样的满目疮痍。

  跟随在师公身后,我一步步踏上这土地。一排排板房,一顶顶帐篷下,一个个苍老的身影;一座座倒塌的殿宇中,一尊尊残破的佛像,让我不忍观看。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随着一声清脆的问候,我才看清来迎接师公的是一位年轻的比丘尼。我一下子惊住了,这里竟是一座女众道场!这么大规模的丛林,竟然是女众师父在住持!这么大的创伤,让女众怎么承受得起!

  师公告诉我,这里的住持外出了,安排监院宋接待我们。走过正在重建的大殿,穿过断壁残垣的楼宇,监院徐徐讲述着这里的故事:水塘边一座大楼沉重的水泥板下,压住了几十名出家和在家弟子:几位老法师被埋在山坡下的泥塘里,众人费尽周折才将她们找到,已经往生的她们在今生生命结束的时刻,呈现的依然是纯净的僧相:被毁的殿堂里留下了残破的佛像,大众只有在板房中度日……

  监院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泪水无法抑制。师公送上了慰问金和那些衣物,安慰她说:“会好起来的!”她笑了:“感恩和尚!”

  原来,师公是在地震后第一个赶到这里的兄弟寺院代表。

  我满含泪水,环视着这座寺院,·一片残墙破壁中正有希望在升起。“深圳弘法寺中秋慰问月饼发放仪式”鲜红的条幅在苍白的板房前是那样耀眼。震后重建的土地上,大众师和护法居士忙碌的身影在闪现。师公和法师公满怀深情郑重叮咛,黄色的大褂、伟岸的身躯,在这片布满伤痕的土地上树起了丰碑。

  浮生无常,成住坏空:悲欣交集,释子大爱。地震的阴影让三宝圣地蒙受了同样的苦难,不同的是,我们坚守着的是信念。佛子对生死的洒脱,让世人称羡:佛子对众生的大爱,让天地动容。

  随师公重访地震重灾区,让我有了一次成长的体悟。“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空门度,更向何处度此身!”感恩师公,让我坚定了出家的信念,让我重温了初发心的坚定。面对着饱经苦难的如母有情,身为释子,就当勇于发心,勇于承担,自度度人。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佛门的大爱就是由一代代释子心手相承,佛陀慈悲的法音才得以横越时空,普济苍生。

  四

  在清凉的夜风中,踏着皎洁的月光,漫步在出家的寺院,默默地跟随在师父身后,静静地聆听从钟鼓楼上传来的洪厚、悠扬的《叩钟偈》,注视着丈室里透出的灯光,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通天堂,下彻地府……”《叩钟偈》是出家佛子对国上、对众生无尽的感恩而谱写的心曲。今晚,穿越几千年的时光,在我们四川广汉金轮禅寺再一次唱响,再一次感动了我这样一个出家不久,承师公、师父及常住的全力成就,从这里走向闽院的佛子的心。

  九个月前,我肩负着师公、师父和金轮禅寺常住的殷殷希冀,踏上了报考闽院的征程,结果红榜高中。我满怀感恩,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远隔千里,心中是对师长无尽的牵挂。寒假归来,回到这熟悉的寺院,如游子归家,我倍感亲切。与师公、师父、师叔及大众师和谐共处,那熟悉的殿堂,那悠扬的川音,让我久久感动着。

  而今,短暂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我又要再一次离开这里,离别的情感让我依依不舍。又要再一次远赴千里之外求学,看着师公为我打电话订票的忙碌,又将千元的机票递到我手里:看着师父里里外外为我准备衣物和生活用品,听着师父一声声细心的叮咛,多少次,我的泪水无声滑落。

  假期的一幕幕在临别的前夕更加清晰,在有幸亲近师公的日子里,做为侍者,我感受得到师公的信任:在接待诸山长老和护法居士的时候,师公总是很欢喜地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徒孙传双,闽南佛学院的!”我感受得到师公的欣慰。

  远行归来的师叔我是第一次见到,在顶礼后,他给我递上了红包:“拿着,这是师叔的见面礼,我早听你师父说过你,出家不久就在闽院的两百多考生里考了第21名,好样的!你师父和师叔都为你骄傲!”师叔的一席话让我当时就流泪了。原来平日里看似严肃的师父,竟然是这样的细心。身为知客的他,每天有那么多的事务要忙,居然这么清楚地记得徒弟的入学名次!

  早在临近放假的日子里,师公关切地打电话询问我的具体行程,并再三叮嘱我注意安全;在我即将到达四川的时候,师公因为要去成都开会,又打电话再次安排师父接站:在到达寺院的当夜,因为车晚点,师父在高速公路边冒着寒风等了两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寺院,师父早己在我的寮房里铺好了电热毯:回来的第三天,因为吃饭时不注意,我的胃疼得厉害,是师父立即开车把我送到了医院,忙前忙后地陪着检查,取药,回来后又叮嘱我按时吃药,还时时问我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我的病情很快又被师公知道了,他也特别关心,见我爱吃元宵,师公和师父又再三嘱咐我不要吃糯米之类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多喝稀饭养养胃;前两天,师父因为重感冒,需要喝中药,做为徒弟的我想尽一点点心,就为他熬药,看着师父匆匆喝完药宋不及休息一下,又去忙碌的身影,我又一次流泪了。

  如山的师恩,都让弟子无以为报!

  满怀着不舍,弟子又要远行,肩负着师长的重托,弟子要再一次启程。菩提花开遍禅院,我会在五老峰下的闽院净上精进修学,在千里之外的闽院为我敬重的师长点一盏心灯,在弘一律师的法像前再一次唱响“悲欣交集”的壮丽……

201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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