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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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菊

袁恒雷

  我家的那个小城有一间小寺庙,虽说不是什么名寺大刹,但远近人家依然笃信这里的佛灵。我素来喜静,所以一旦得空,就爱去小寺庙走一遭。在去往寺庙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丛菊花,它们是我的福星。

  有一段时间,我纠结于一场情感的泥淖。左冲右突的辗转,想要解脱,想要忘记所有的不快,日子便也乱得如一堆挂满树枝的渔网了。于是,我便时常来到庙里,那里会让我静静,烧一炷香,叩一叩头,合十双掌,面对那慈祥安然的佛像,问来时路,去时路。

  夏天去庙里的时候,我愿意走那条紧窄的巷子,柳条一样纤细,并且也为着它的清凉。在巷子的墙根下,卧着一大丛绿色植物,有一些从路边的石缝里挤出了脑袋,有的在石子的两旁兀自地怒放着。很明显,这些植物骄傲地绿着,那是胜利后的姿态,因为它们的根埋藏在地下,为着寻觅到这最终的方向,已不知经过多少艰难的挣扎了。来来去去,这一丛绿色植物便蔓延进了心里,我觉得它们形同野莴,而我心里不也正挤着一丛乱纷纷的野蒿嘛!

  秋天的时候,天空似乎被陡然撑起来了——格外高远,阳光如同新擦洗后的盘具,明亮地晃人的眼,而心里也随着天朗日清而澄明了许多。依然喜欢去小寺庙里转转,这似乎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再次路过巷子的墙根下,远远看去,明艳艳地一片,到近前一看,竟然是菊花——应该是雏菊吧,花朵儿钮扣一般大小,叶子也比花市里的要小、要瘦、要薄,怪不得我一时没看出它的面目。整整过去两季了,这一丛植物就在这背阳的墙根下生长着,让人们以为它们是野蒿一一孤寂却张扬地生长,此刻,这千万朵黄色是它们新睁开的眼睛,它们,曾经一叶一叶地走过缤纷的春夏,如今,真正属于它们的季节来了,在这个空阔清明的秋里。

  我在这一丛菊花面前蹲了下来,心里的灯仿佛被点燃了,如同一袭不知新旧的幕布拉开了,前方的舞台、灯光、演员,终于呈现出了他们的光影。我仿佛问了一季的困惑,终于在这一朵朵黄色的小花身上得到了释然。我低身凑过去嗅,清香,清幽的香,香里有恬静而内敛的心思,如同少女的情怀——欲遮还掩。方才了悟,这一丛离寺庙不远的菊花,定是时时沁得禅音经声的熏染,进而每一片叶,每一片花,都包裹着菩提的芬芳。

  周遭过往的路人,去往寺庙求佛还愿的香客,他们路过菊花,匆匆来去,未曾想过在这一丛植物跟前停留数秒,更没想过辨认这一丛植物是否是菊花。菊花默然以对一一生命中难免会有一些暂时的错认、误认甚至一一不认,也许它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得到世间的认可,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于物于人,都是一个道理。菊花能够留得我的脚步,它也许早已满意,所以,它依然坚守自己的姿态一一该长叶时长叶,该开花时开花,即便是凌寒而立。我想,那人生的许多疑惑自也不须急于求得解决,急于追问出一个明朗的确定宋。在时间的淘洗中,是泥沙,总会一层层沉淀下来,是水,终会能映出一轮皓洁的月来。只待一个适当的时机到来,彼时,哪怕是一缕风、一朵花、一片叶,都可以让一颗煎熬纠结的心灵恍然顿悟。是凤凰,终会涅盘而出。

  周敦颐说:

  “菊,花之隐逸者也。”我想,菊花是众花之中颇具禅意的花了。因淡定而归隐,因归隐却又更显淡定与宁静,一步步,修得从容禅心。一个人的情感,也应该是这样,隐在时光的背后,一点点被褪去浮华的尘垢,慢慢将内心冲淡宁和。

  冬枯春发,又一季春天来临了,再去寺庙回来时,路过巷子,拔了几棵小菊花苗在塑料口袋里,我为它们准备了几只精致的花盆,早晚浇水,侍弄得如同自己的孩子,可没几天,叶子就没有了颜色。到底没移植活,它们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土壤,习惯那并不浓稠的阳光、空气和水,摈弃养花人深情厚意的庭院侍弄。

  我尊重菊花的决定,我依旧欣赏这些小生灵的性格。有风的晴日午后,我沏了杯新买的菊花茶,闲闲地看着一本小说,等茶略凉时,掀开盖子,见杯上面浮着三五朵指甲般大小的小白菊,悠悠地漾,慢慢地漂,宛如院墙头上流过的几朵白云,轻盈,闲淡,通透,看几眼,心里都觉得清爽。菊香婉约中,想起那小寺庙宋,过完这个冬季,已有好些时日没再去了,依稀听得有钟磬梵音飘了过来……

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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