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家瑜
1996年，我开始对清末民初时期的一代高僧大休上人进行“追寻”和研究，十多年里出了一些成果，但心中有个遗憾，就是父亲的朋友黄启之（大休的再传弟子）当年告诉我的“大休圆寂处”，一直未能找到。
去冬得悉，春南正在无隐庵附近的天马山里修复一座“和尚坟”，于是我冒着严寒乘车赶往那里。现场已遭“文革”破坏，但摩崖上的石刻隐约可现。经考证，此处正是大休当年圆寂的地方。
我与春南因“佛”而结缘，因“大休”而结为了知己。之后，我俩频繁接触，无话不谈，在相互了解的过程中，我被春南“献身艺术，励志铸魂”的精神感化了……
一、初试牛刀镌刻将军碑
春南，原名春男，又名春暖，自小爱好书法，且受父辈影响，喜欢上了碑刻艺术。浩劫动乱期间，他在吴县木渎一所中学教数学。教书之余，他就“钻入书山求全解，何论古今中外；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管春夏和秋冬”了，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放到了苦练书法、钻研碑刻艺术之中。
“文革”过后，百业俱兴，春南家乡的金山花岗石、石子、石砂成了当地的致富资源，制作和镌刻石碑也成了当地发展经济的一大支柱。在大力发展苏南乡镇企业经济的大潮中，春南一边教书，一边开始在“八小时之外”从事起碑刻这门艺术。
1986年的一天，南京军区派人来苏，专门寻到吴县金山石料厂，要求制作一块石碑，材料用当地的金山花岗石。厂领导一看，是为已故的许世友将军镌刻墓碑，立即指定厂里两位年逾花甲、手艺最好的师傅来承担此项重任。其中的一位，是春南的伯父，名叫周连生。
为许世友将军竖墓碑，这个建议是由王震将军出面提出的，著名画家范曾应邀用魏碑体手书了“许世友同志之墓”七个大字和一千余字的碑文。为许世友将军镌刻墓碑的任务接下来后，两位师傅为“上样”（即把要镌刻的文字或图画复写于加工好的石料上）感到为难了，因为“上样”是需要文化的，而他俩都没有文化。怎么办？周师傅想到了侄儿春南，即去找他帮忙。
“倷（你）阿有空？帮上个样吧。”踏进门，周师傅见到春南就开了口。
春南一听是为许世友将军的墓碑“上样”，心中感到十分荣幸，当即就答允了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用镂空的方式上好样，交了差。
金山石，在全国花岗石中名列榜首，享誉海内外，石质细腻坚硬，色彩柔和典雅，耐酸、耐碱、耐油，历千年而极难风化。但因其表面颗粒较粗，故在上面刻字难度较大，刻小字则更不易。两位师傅在依“样”镌刻时，由于缺乏文化的缘故，面对碑阴上空心的4×4cm字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春南将每个字要凿去的部位均用墨填黑。但是，由于繁体字、笔脚多等多种因素，致使两位师傅镌刻了200多字就怯场了。
“我来刻！”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春南自告奋勇，挑起了这副不同寻常的重担。他每天利用早上、中午、晚上三个不教书的时段，在金山石料厂大礼堂里干了起来，厂里人见了都很惊讶：“老戈的侄儿敢刻这个碑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春南利用这一偶然的机会，牛刀初试。他在碑刻艺术上的才能，赢得了客户和业内的一致好评。从此，春南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后干脆停薪留职，走上了创业铸魂之路。
二、一个“佛”字结缘寒山寺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时为寒山寺方丈的性空法师发下宏愿：要把寒山寺早已湮没的佛塔，重新修建起来。后蒙中国佛协赵朴初会长垂示定音，苏州市政府鼎力支持，遂于1992年9月21日，“普明”宏开塔基。与此同时，寒山寺集得66位古今书画名家之墨宝，拟刻59碑共计71方，在“普明宝塔”四周建起碑廊，形成“塔碑”相融的特色文化。
此时，春南创办的“戈氏艺术雕刻制作室”才运作了不到一年。开张之日，时年九十高龄的著名书法家吴进贤特书赠一联祝贺，内容为：“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暖一家。”因吴老书赠的贺联里有“春暖”一词，恰巧与他的名字谐音，为此改名“春暖”。
一日，一位朋友来访，相谈间将寒山寺要建“普明塔院碑廊”的信息透露给了春南。“去联系联系。”朋友怂恿他。于是，春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素未谋过面的性空方丈打了个电话。
“价格多少？”性空方丈问道。
“每块2000元。”
“先刻一块试试看。”性空方丈听后，觉得比几家专业公司的报价都便宜，便对春南说，“你来一趟吧。”春南得“令”，立马从天平山赶到寒山寺，性空方丈当即给了一个硕大的“佛”字。
这个“佛”字，是由著名书法家武中奇手书的，意为“佛在心中，心即是佛”。然而，在青石上镌刻偌大的一个“佛”字，这对春南来讲，还是头一回。可是，他没有望而畏惧，而是凭着多年练就的本事，带着他的一个弟弟，用最传统的手工镌刻石碑的技艺，硬是把这块“骨头”给啃了下来，由此得到了性空方丈的认同。
“佛”字碑完成后，性空方丈将原本欲交付某公司制作碑刻的项目，全部交给了春南。春南不负“佛”望，向性空方丈递交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之后，又为寒山寺制作了大量的碑刻，给每一位参观寒山寺的中外游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普明塔院碑廊”里琳琅满目的碑刻，促使春南与寒山寺结下了不解之缘，也使寒山寺众僧记住了春南这位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碑刻艺术家。之后，寒山寺又决定在大钟苑建一处具有唐代建筑风格的“寒山子诗词碑廊”，2008年初，秋爽大和尚就把制作和镌刻“寒山子诗词碑”的任务交给了春南。春南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出色地完成了这项难度颇大且又意义深远的任务，先后制作和镌刻了314块诗词碑，碑的规格分别为：38×108×6cm（304块）、52×108×6cm（6块）、60×108×6cm（1块）、70×108×6cm（3块）。
“镌刻寒山子诗词碑，关键是要用心去熟读寒山子的诗词，领会诗词的意境，这样在镌刻时才能得心应手。”春南对我说，“归纳成一句话，心诚则灵。”
三、承制大碑名载“基尼斯”
2002年8月，寒山寺秋爽法师接班荣升方丈后，继往开来，当年底就启动了“大钟大碑”筹建工作。待到“中华第一诗碑”设计修改方案获批，秋爽大和尚即作出决定，委托春南来做选石和碑刻的工作。
翌年10月28日，春南带领着三位能工巧匠来到山东嘉祥县进行实地考察，初步选定以“嘉祥青石”作为制作大碑的石料。2004年3月29日，春南在接到最终选定“嘉祥青石”的结果后，再度带队赴鲁，落实和选定了三个取石的宕口。在签订合同、承接刻制大碑项目后，春南又分别于同年的5月8日、6月28日、8月14日、8月23日、9月18日、10月22日，六上山东嘉祥进行采石，每次10多天。同时还派去两位采石高手，常驻现场进行监督和指导，直至石料运回苏州。
石料的开采，并非一帆风顺。首次开采出来的大碑主体石料，由于其底面紧贴山体而咬力太大，不仅压坏了两个千斤顶，而且还造成了大碑石料拦腰折断。在吸取失败教训后，春南和他的伙伴们格外谨慎，最后采用了千斤顶与枕木“顶”、“垫”相结合的办法，终于取得了大碑主体石料在第二次开采成功。尔后，又顺利开采出制作大碑碑座、碑帽的石料。
2005年1月6日，制作大碑的所有石料安全运抵苏州，并顺利“登陆”；一年后进入刻制。大碑的制作，主要分石料外形粗加工、碑文上样、凿刻工作线和碑文精雕细刻四道工序。前三道工序，属地面作业，操作比较容易；而第四道工序则为高空作业，操作难度大，危险系数亦高。春南用一颗诚挚的佛心，克服了种种困难，历时一年多，出色地完成了这项史无前例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任务。
“中华第一诗碑”落成后，经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认定：“最大的诗碑，总高：15.855米，碑身尺寸：10.215×5.319×1.281米，该诗碑选用山东嘉祥青石，整体由碑帽、碑身和碑座组成，正面刻有清·俞樾书唐·张继《枫桥夜泊》诗，背面刻有乾隆御笔《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苏州市戈氏艺术雕刻制作室承制。2007年6月30日置于苏州寒山寺大钟苑。”2008年12月10日，此碑获得《大世界基尼斯之最》证书，编号为02161，春南也由此名载史册。
四、坚定佛性修复“大休墓”
春南与寒山寺结下佛缘之后的二十年里，始终追随佛祖，励志铸魂。最近修复告竣的“大休墓”，足以见证他是坚定佛性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春南在木渎天平村范家场，意外发现到一块刻有“大休”等内容的残碑。几年后，他在复刻《包山寺重修记》等几块碑时，知道了大休上人生平简介和圆寂之地的介绍，于是实地考查了被当地乡民称为“和尚坟”的大休墓地，并将残碑运往了包山寺。之后每逢过年，春南总要去墓地瞻仰大休上人。平时，有文化名人或要好朋友来访，也总要领他们去那里瞻仰一下。同时，他还曾向社会和有关部门呼吁，希望能予以抢救修复，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2008年秋，大休墓地遭人亵渎，净地狼藉一片，春南目睹之，非常气愤和心酸。为了维护大休上人的尊严，保护这方“干净地”，他萌生出一个念头：自掏腰包，修复“大休墓”。寒山寺秋爽大和尚得知后，深受感动，决定由寺院出资，邀春南鸠工庀材，整修恢复旧观。最后，春南执意，各出一半。
2009年下半年，修复工程付诸实施。春南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修茸诸迹，忙得不亦乐乎：摩刻剜却污秽，除祛泥苔；架小桥铺路面，平整山地；新配供案香炉，构筑墓栏；修复“塔志铭”碑，重建灵塔……。
在修复的过程中，我数次深入施工现场，亲眼目睹了春南及其伙伴们为修复大休墓所付出的一切，还亲身经历了运碑上山的“洗礼”。运碑上山是在2010年4月30日的上午，春南和他的10多个伙伴6点左右就开始干起来了，一直干到中午时分。他们将两块石碑（各重800多公斤）、两套碑帽、两套碑座、一座灵塔、一只石香炉，用板车从“戈氏艺术碑刻制作室”工场间里一批批地拖到天马山的山脚下，然后用人拉肩扛的原始方式，硬是把这些笨重的石碑、灵塔等成品物一一运上山，待到任务完成，已是个个满头大汗、筋疲力尽了。
5月4日，整个修复工程以“圆满、完美”而告竣。至此，大休灵塔重见，佛光普照；墓地修茸一新，功德圆满。
修复“大休墓”，春南再度与佛结缘。对此，他如是认为：“坚定佛性，能让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得到净化，能让我们每一个人的灵魂得到洗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