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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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天空(外一篇)

石  霖

  返程前,手机已没电。所有的牵绊,不得已都要放下。独自登上列车,从成都到郑州,一个昼夜轮回里,孤单是我唯一的盛宴。

  火车穿过城市与村庄,穿过山涧,穿过荒原。我坐在窗前,无喜亦无忧,看长长的河流,看野外桐花半落,也看见一只鸟,安静地停在墓碑上。

  我的面前,放着一杯可冲饮奶茶。是她送的,我不忍拆开包装。这么想,又觉得矫情,可我真是喜欢她,那样温婉而高洁的女子,又是庄严而慈悲的法师。

  她是成都高山寺的主持,法名一晴。自幼体弱多病,三岁入了空门,方渐渐好了。这么说,我想起妙玉。“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用来形容她,真真一点不为过。

  知道一晴法师很久了。一位作家朋友采访高山寺归来,感慨不已:“要复兴那样一家寺院,谈何容易!真是难为她了,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悲心!”她的确年轻,刚过三十周岁。研究生毕业后,她可以留校任教,也可以到市中心的寺院常住,她却选择来到偏远的高山寺——一座在地震中严重毁坏的观音禅院。

  我对重建寺院没有概念,却对一晴法师心生好奇。读过她的文章,文思灵动,悲心如月。我中红楼的毒颇深,从来偏爱女子,何况是这般脱俗高才的人儿?

  五一时,朋友告知,高山寺正组织佛法班活动,若去倒是好时机。我便只身前往了,并不潇洒,手机上关怀或担忧的短信,自登车便不曾停止。

  初见她,是在后山的瓦砾堆里。她身材娇小,穿着宽大的僧袍,正和工人商议事情。不便相扰,我正欲绕行,她却远远地合掌,微笑。心中一凛,似在哪里见过这般情景?忙点头问好,再转身急急离去,有些仓皇。对她,竟是心存敬畏。

  寺院规模不大,却极雅致,飞檐交错,文竹相映。朋友说,能发展到此真不容易,一年前都是废墟,全凭法师和她仅有的一位弟子里外操劳!我点头道:“幸而已接近尾声,以后可尽享清闲了。”朋友看我一眼,深叹口气:“世人哪知她们的悲心?这才是开始啊!”

  晚上,终于和法师聚在一处。谈及经历,她坦言,自幼随香港师公长大,性格孤僻,除了出家,似乎也无别路可走。我无声地笑了,黛玉、妙玉,哪个不是孤僻的性子?

  问及寺院规划,她的弟子轻问:“师父,我来说吧?”她微笑着点头。她的弟子说,寺院建设困难重重,以后任务更加艰巨,但不管多难,她们都会坚持下去。以后要定期开办佛法班,同时发展慈善事业,援助贫困老人和儿童,还要开展义诊活动,带动当地形成良好的民风。说这些时,一晴法师安静地坐在旁边,手捻佛珠,偶尔做些补充。

  我在寺里住了两天,由于工作的缘故,不得不提前离开,遂向一晴法师辞行。她知我乘车要一昼夜,再三叮嘱小心。整理好了行囊,临出寺院,又见她匆匆赶来,特地赠我一如意,还有一杯奶茶,并无多话,只说:“以后要常来啊!”我点头,再点头,心中满溢感动。

  火车在轰隆中前行,我在听一首蒙语民间歌曲,《Ongmanibamai》,出自专辑《寂静的天空》。歌词并不懂,却极喜欢歌里意境。移目苍穹,云来了,又去了,雾霭漫漫,尘埃散尽,千百万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唯有虚空依然。人呢?在这缤纷多变的尘世间,什么是你永恒的守护?

  这一世,注定是红尘中人,为情痴,为爱困,奔波劳碌是宿命。而在人生旅途中,庆幸认识了这么一个女子,她选择山居,守着清贫,守着晨钟暮鼓,只为实现心中的大愿。

  有一天梦会醒

  我的朋友杨伟云,是个将家庭视为一切的人。少年时,每当我们讨论人为什么活着,他的答案总是铿锵有力:“当然是为了亲人,让他们吃好住好玩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很欣赏他的答案,但我认为,认识自己也同样重要,人生在世,总要想明白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在世间走一趟。杨伟云对此不屑一顾,他说我的问题太过虚无,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做什么能赚钱,有了钱能为家人做些什么。他一向是个很实际的人。

  可是,这次杨伟云受打击了,而且是沉重的打击。他的父亲过世了,心脏病突发,当时他在外地,甚至来不及见老人家最后一面。他刚刚二十七岁,才在城市稳住脚跟,还来不及报答养育之恩。这个大男人,事情过去两个多月了,仍不去上班。在家里,他不换衣服不刮胡子,只管闷头抽烟喝酒,醉了就又哭又笑对着空气说话。

  伯母很担心,打电话联系到我,让我陪他出去走走。征求过他的意见后,我们决定去附近一家寺院。路上,一直反对我信佛的杨伟云问:“你说,人真的有轮回吗?”

  我想了想,说:“一滴水凝结时叫冰,融化后是水,大量的水汇集后,便成江河湖海。这滴水可能被植物吸收,植物被动物吃掉,动物排泄或死亡后又被蒸发。水蒸发后,如悬浮在地面附近叫作雾,飞到天上便成云,遇到冷空气凝结降落,又被人们唤作雨……同样是一滴水,它在大自然中不停地循环往复。其实,在所有的生成与消亡中,它的实质永恒不灭,这就是水的轮回。”杨伟云若有所思。

  不久到了寺院,寺里很安静,千年的银杏树又发出新芽,清静的莲花正含苞待放,空气中充满禅意的芬芳。转了一圈后,我们来到偏殿,那里有许多佛教典籍供游客阅读。殿内正放着音乐,杨伟云说想自己走走看看,我便去和旁边的一位法师说话。

  半小时后我去寻他,发现他正在角落默默流泪。我走过去,他有些不好意思:“这首歌真好听,叫什么名字?”我仔细听了听,是柯佩磊的歌,名叫《有一天梦会醒》:

  “世间红尘梦,几人能看透。漂泊轮回路,浮沉在梦中。

  人生似梦,梦似人生,难分清。这场梦不知何年何月才苏醒。

  六道轮回苦,佛陀最清楚。唯有离六道,才是得解脱。

  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得觉悟。这场梦唯有勤修佛法能觉醒。

  有一天梦会醒,不再徘徊梦幻中。学佛之路有成果,这就是真解脱。

  有一天梦会醒,不再轮回六道中。往生净土了生死,这才是真解脱。”

  杨伟云呆立半晌,喃喃地说:“小时候我常梦见自己被遗弃,一个人流落在荒岛,看不到亲人,我便忍不住大哭。父亲会将我摇醒:‘孩子别怕,那不过是一场梦!’我于是醒来,许久才心安。现在父亲去得这么突然,我总以为是一场恶梦,真是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啊!想来这样的生生世世,除了饱受生老病死的苦,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法师来到背后,他和蔼地说:“你错了,说人生如梦,是让人学会用无常的观点看世事。任何表象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只有人的本心不生不灭。像你们身处尘世中,要懂得随缘取舍,不必过度悲伤,也无需妄自菲薄。与人为善,勤修佛法,如此才能结下善缘。有朝一日跟随佛陀,去往净土了生死,才算真是从红尘梦中醒来。”

  法师看他依然迷茫,便邀请我们参加晚课。晚课的内容是《地藏经》,法师先给我们讲了地藏菩萨本生事迹:地藏菩萨曾为孝女,她的母亲生前喜欢吃鱼子,犯了很多杀生罪。地藏菩萨知道母亲死后在地狱受苦,就卖掉家宅财产,恭敬供养,以诚孝心救得母亲脱离地狱。杨伟云听后眼圈红红的,轻声问:“在人间行孝,故去的人也能感应到,对吧?”法师点了点头。

  整个晚课庄重而和谐,我们和僧众一起诵经拜佛。我不知杨伟云听懂了多少,但当他驻足凝眸佛像时,我看见他再次流了泪。慈悲的佛啊,愿他能尽早解开心中的结!

  临走前,杨伟云的精神好了许多,准备近期回公司上班,还专程请了几本书,《金刚经》、《坛经》、《地藏经》等。他不再坚持自性很虚无了,打算好好读读经书,再继续跟我讨论人生的意义。

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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