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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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与重元寺

周子葳

  在重元寺一千五百余年的历史中,每个时代都有值得铭记的名人足迹,或是高僧,或是名士,重元寺的价值底蕴并不在于亭台楼阁一时之宏伟,却在于这些历史过客在重元寺留下的文化足迹。亭台楼阁能毁于兵火天灾或是时光磨砺,但是文化的光辉不会随时间流转而黯淡,由文化而撑起的重元寺会载之于史册,阅之于案头,吟之于风骚,传之于人心。

  和中国大历史发展方式颇为巧合的是,中国历史极盛于唐宋,重元寺恰恰也在唐宋之时迎来了高峰。规制上,宋代重元寺改名承天寺,成为皇家级别丛林;文化上,唐有白居易、韦应物、刘禹锡、皮日休,宋有范仲淹、诗僧仲殊,均曾在重元寺内留下唱和诗文和墨宝;教内更有道源禅师开禅门史传之先河。似乎是要呼应华夏文明脉搏的起伏,唐宋时期的重元寺也击出了当时的强音。

  前一期文章中梳理了白居易与重元寺的关系,以之作为重元寺唐代文化的一个象征;本文则旨在整理范仲淹与重元寺之文化互动,既可一窥宋代重元寺之文化底蕴,也可有助于范仲淹思想历程之研究。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北宋中叶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景祐元年(1034),范仲淹任苏州知州。在主政苏州时,范仲淹曾与同僚章岷游览过重元寺,并作诗《和章岷推官同登承天寺竹阁》,诗曰:

  僧阁倚寒竹,幽襟聊一开,

  清风曾未足,明月可重来。

  晚意烟乖草,秋姿露滴苔,

  佳賔何以伫,云瑟与霞杯。

  他还将自己发现的未收录于当时刊印的大藏经的《十六罗汉因果识见颂》交给了承天寺人藏于寺内。

  就文学史而言,范仲淹以一文一词名于世,文乃《岳阳楼记》,词乃《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此一文一词足以流传千古而不朽,而其诗,却远不如其文其词为人所赞颂。范仲淹向来无诗家之名,当然一者宋诗整体不如宋词强势,不独范仲淹,即便苏轼、辛弃疾、李清照亦不以诗人之名传世;二者范仲淹能够配谥“文正”,其实也不因其章句华丽或是文理创新,其价值完全在一“正”字,《岳阳楼记》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传世不朽,凭借的是立意之高、立心之正,范公配谥“文正”,恰如其分,实不虚也。

  但范仲淹这首《和章岷推官同登承天寺竹阁》倒是颇有值得玩味之处。巧合的是,这首参访重元寺留下的诗作和在岳阳楼留下的题记都是登阁游记,古人诗文中,登阁游记算是某种固定体例,如李白、王勃、宋濂均是登阁游记的名家,而范仲淹也是个中高手。可是两篇作品比较而言,前后心境大为迥异。原因何在?

  参考范仲淹的年谱,出任苏州知州为1034年,实际上正是仕途上升期。范公幼时贫苦,每日只能食两餐冷粥,但坚持刻苦攻读,史传记其“五年未尝解衣就枕”。出仕后始终能心怀人民疾苦,清廉律已,不忘“忧天下”的初志。中年官阶渐升,时时上书议论国事,讥切时弊。虽中道曾遭贬谪饶州,但因边关战事紧急,直接被召为龙图阁直学士,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防御西夏。戍边数年,名重一时,羌人尊呼为“龙图老子”,西夏称为“小范老子”,赞其腹中有数万甲兵。庆历三年,范仲淹进入中央参知政事,时值仁宗皇帝有志改革,范仲淹的抱负和理想便得到了施展的空间。他提出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等十条建议以革新朝政,重在整顿吏治,限制公卿大臣的子侄荫官,引起既得利益集团的不满,攻之以“朋党”。宋朝开国几任皇帝均对唐代朋党阉宦之乱深以为戒,因此范公被攻击为朋党,恰恰触犯了皇帝大忌,于是参政中央不久便又遭贬斥,短命的“庆历新政”即此结束。范仲淹离开庙堂之后几年便病死于赴颖州途中。历史上认为庆历新政虽短命,但价值在于为后来者王安石变法开启序幕。

  结合范仲淹的仕途经历时间段来看,便可了解为何这两篇作品虽同是登阁,但心境却大不相同。《和章岷推官同登承天寺竹阁》作于正值盛年,处于仕途上升期之时,抱负满怀,虽不至于春风得意,但诗中“清风曾未足,明月可重来”之句明显可看出自信、希望和乐观的情怀。而《岳阳楼记》则作于1046年,此时庆历新政已然失败,范仲淹怀抱一颗“迁客之心”,与谪守巴陵郡的滕子京心有戚戚焉,虽远离庙堂,仍心忧天下,但无奈也只能忧思而已,庙堂实在已不复可期。前后两次登临高阁,人生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岂能不让人感叹!

  这首诗另一有研究价值之处便是范仲淹与佛教之关系。这一因缘往往不被学者所重视,但佛法恰恰是范公人格和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前文介绍到范仲淹年少时苦读,曾每日只食两顿冷粥,苦读之处正是山东长白山礼泉寺。古人考取功名之前,常有投宿寺院苦读数年的经历,特别是很多贫寒士子,寺院就是他们最好的栖身之所。佛教寺院在一千多年历史上扮演了重要的教育角色,但今日学界对于各种书院、私塾、学堂乃至太学的研究汗牛充栋,惟独对于寺院教育功能忽视轻视,可惜可叹。范仲淹与佛法结缘深厚,除求学于丛林之中,他事亲至孝,母亲去世后,还请僧人诵经超度,孝心感应观世音菩萨助念,藉菩萨之力,母亲得以超升天界。范公一生莅任所到之地,必造寺度僧,兴崇三宝。也屡与各方高僧交游,互赠诗偈。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庆历初年,范公宣抚河东,于旅途间得到故经一卷,名曰《十六阿罗汉因果识见颂》,内容乃是诸阿罗汉诵佛所说善恶因果,识心达本之法。此经未收藏于当时刊行的大藏经,范仲淹阅读过后,十分惊喜,特作序赞叹,序文中写道:

  “余尝览释教大藏经,究诸善之理。见诸佛菩萨,施广大慈悲力,启利益方便门。大自天地山河,细及昆虫草木,种种善谕,开悟迷途。奈何业结障蔽深高,著恶昧善者多,见性识心者少。故佛佛留训,祖祖垂言,以济群生,以成大愿。”

  其文中“以济群生,以成大愿”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在能够称为相印相契,足见佛家“慈悲”理念和范公本身儒者“兼济天下”理想的和谐。可惜此间关系亦不曾为学界所注意。

  重元寺何其有幸,承范仲淹将这一部未收录于当时刊印的大藏经的《十六罗汉因果识见颂》交给了承天寺人藏于寺内,使今日众生能够重见这部经典,开启智慧,明了因果大法。范公此举功德可谓无量深厚。今日重元寺庙宇得以重建再现于世,如能重刊、重刻这部经典,不仅能够流布佛法,亦能些许告慰千年之前一颗正直无私的心灵。

  纵观范仲淹的一生,确实始终是立正身、行大道,真正践履了儒家兼济天下和佛家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精神。《宋元学案》中评价道:“高平(范仲淹)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 以“毫无瑕疵”来品评范公人品,足见其高洁。而其一生言行表率,为后学张横渠成为大儒更有“导入圣人之室”的功德。而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用来评价范仲淹,实无愧也。

  (本文为《重元寺历史文化名人录系列之二)

201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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