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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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言成追忆 短文寄哀思——深切怀念先师演林老和尚

远 尘

  得到演林老和尚生西的消息时,我正坐在电脑前赶写一篇寺务处交给的公文。本想写完后再去想演老的事情,但头脑中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写不下一字半句。我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竟是如此无常,两天前,我还到寒山寺看望他老人家,当时他的精神状态还十分饱满。我还告诉他,希望他老人家也能像本焕老和尚一样长命百岁。当时他对我说,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也要走了。我本以为他只是跟我说句玩笑,想不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演林老和尚(1917—2007)是江苏如皋人,幼年出家,出家后曾先后参学过国内许多名寺古刹,求学于许多大善知识,深得佛法的真谛。演林老和尚(以下简称演老)于1942年参学寒山寺,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寒山寺。

  上世纪40年代的寒山寺破败不堪,为了维持僧人的正常生活,寺院安排演老从事一些挑水、劈柴、打扫卫生等杂务。为了减少寺院的经济支出,改善僧众的生活状况,演老还在寺院外的空地上开辟了一块菜园,一有空闲时间,他就会在菜园里浇水、施肥、除草,经过他的辛勤劳作,菜园里一年四季都有各种绿油油的青菜。僧众们也因此可以经常吃到各种新鲜可口的蔬菜。

  除了做好日常劳动之外,演老还积极协助老法师修缮寺舍,安放佛像等庄严道场的工作。当时,寺院中的年轻僧人很少,演老正值年轻力壮,寺院中很多体力活都是由他来承担的。他认真听从常住的安排,任劳任怨,在那段最清苦的日子里,他为庄严道场和振兴寺院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由于演老幼年出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小学教育。出家以后,他深感没有文化的苦恼,于是,他便在繁忙的日常寺务之余虚心向同参道友请教,刻苦学习文化知识,以逐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就是凭着锲而不舍的学习精神,他不仅具有了阅读经典的能力,而且还能够写信和便条等日常应用文。

  文革期间,佛教遭受了空前的劫难,全国各地的僧尼被大批下放劳动或是被逼还俗。演老也没能幸免,他被下放到苏北农村劳动,但他一直心系他深爱着的寺院,他经常长途奔波,护持寒山古刹。那时,经常有一些红卫兵到寺院中捣毁碑刻、砸毁佛像、烧毁经典,演老和性空法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经与性空法师商议后决定动手保护这些珍贵的文物。演老与性空法师一起分别在碑刻、佛像和藏经柜橱上贴上毛主席语录,说来这一招也很奏效,红卫兵见到贴有毛主席语录的碑刻和佛像便不敢动手焚毁。通过这种方法,演老和性空法师等人一起保全了寺院中的大部分文物。

  宗教信仰政策恢复以后,演老被请回寒山寺。面对千年古刹破瓦残垣荒凉景象,演老和性空法师决定—起白手起家,重兴庙宇。当时,寒山寺僧人的生活条件十分清苦,僧人虽辛勤劳动也仅能维持正常生活,想重修殿宇,其艰难可想而知。但演老和性空法师都坚信有愿必成,他们千方百计筹措资金庄严佛像、整修殿宇。为使重兴:工作进展顺利,不论大小寺务,演老都事必躬亲。经过十多年的辛勤操劳,寒山寺又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兴盛局面。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寺院年轻僧人越来越多,丛林渐成规模,寺院管理被提上了重要议事日程。演老不顾年老体弱,积极为寺院管理建言献策,参与制定寺院各项管理制度。他的很多建议都得到寒山寺两序大众的拥护,并被大和尚采纳,形成条文供大家共同遵守。演老不仅在日常生活中身体力行,而且还要求大众严格遵守佛门戒规。对于那些生活散漫、不注意自身形象的出家人,他会毫不客气呵斥;对于那些经劝说仍然不改的人,他会不顾及违规者的颜面,伸手给他一记耳光。他常对我们说,他小的时候,师父对他的教育非常严厉,敲法器或是诵经稍有差错,师父就会一记耳光打过来,有时打得人眼冒金星,还得乖乖按师父的教导去做,哪像现代的年轻人,没有—‘点管教。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

  “棒打出孝子,慈悲出下流。”我就是多次挨过他耳光的人之一。每次挨过打之后,我都会对他老人家记恨在心,并且久久难以释怀,多年之后再回过头来想想,才倍加感恩他老人家的严厉教诲。若不是他老人家的严厉教导,我也不会有今天言行举止上的严谨和研习佛学上的精进。

  演老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虽没有百丈禅师“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传世言论,但他每天的所作所为都在践行着百丈禅师的警语。在他八十多岁高龄之后,寺院为照顾他,劝他安心颐养天年,但他老人家仍然坚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并承担起每天寺院清点零钞的任务。为了各部门营业的方便,他每天都要背着零钞到各部门去兑换。对于这些一般人都嫌厌烦的琐碎之事,他老人家却干得乐此不疲。经常有人劝他安心养老,他却说,我就是一个无福的命,—天不干活就过得不踏实。就这样,直到示寂之前,他还在忙于为常住做事。

  对于修行,演老从来没有说过引经据典的学究言论,也从没有向信徒讲过高深莫测的修行经验。他一生所坚定奉行的就是印光大师“老实念佛,莫换题目”这句话。在平日生活中,他经常一句佛号从不离口。每每有居士向他请教修行方法,他都会劝人以老实念佛来作为日常功课。

  演老最为僧众所折服的是,他一生坚持上早晚殿堂,即使是寒冬酷暑,也从不间断。直到他示寂前不久,他也从未落下过早晚殿。因此,现在每当有出家人不上早晚殿时,秋爽大和尚就会说,演老90多岁了还坚持上殿,你有什么资格不上殿?就是这句话,羞得旷殿之人无地自容,此后再也不敢无故缺殿。

  演老不仅自己坚持上早晚殿,而且也要求别人上早晚殿,记得我初出家时,在早殿时经常偷懒,见快到上殿时间,我们这些小和尚还没起床,他就会逐个敲门,直到喊起来为止。那时候,我们睡的都是上下铺,有几个睡在上铺的小和尚为了躲避上早殿,每在演老到房间喊起床时,他们就会将被子推倒床外沿,而自己睡在床里面。演老的视力不太好,摸摸被子中无人,以为他们已经上殿去了,然后便悄悄地走了。但下殿之后,演老就会找到缺殿的人,给予严厉的斥责,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上早殿时偷懒了。

  性空老法师任寒山寺方丈时,由于寺务繁忙,对新收来的弟子都交由演老教管,演老将这些沙弥视为自己的徒弟一样严厉管教。记得我初出家时,演老每天晚上都叫我和我的师弟一起到他房间跟他学习诸佛菩萨赞偈。他以两手作法器在书桌卜‘板—眼地领唱,然后让我们唱给他听,待我们唱念结束之后他再给我们指正,接着再让我们反复唱给他听,直到唱到符合他的要求为止。有时唱诵几遍之后仍不能使他满意,他就会给我们一个耳瓜子开智慧。慑于他的武力,我们都小心谨慎地学习每一首赞偈。正因为演老那时严厉的教育,在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能独自将那时所学过的赞偈字正腔圆地唱出来。

  演老自己文化不高,但他却很喜欢勤奋学习的学生。我住寒山寺时,

  由于对文学的喜爱,参加了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考学习,为了完成学业,我通常在工作的时间阅读考试的教材。如果是——般人在工作时间作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通常会被演老呵斥。当他看到我在工作时间刻苦学习,对我十分赞许,并鼓励我好好学习,以后能为佛教事业做点事情。老人的鼓励使我更加坚定了学完全部课程的信心,在五年时间里,我先后完成了本专科学业,并在教内外刊物上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和评论。

  演老虽然对后学在威仪和规矩上要求严格,但他在平日生活中仍不失为’—位慈爱可亲,平易近人的长者。他自己生活十分俭朴,但对大众的生活却非常关心。由于他德高望重,经常有一些弟子带着各种各样的补品前来看他,但他从不独自享用,常常分送给寺中其他年老多病的人;在寒山寺,经常有一些挂单的僧人没有像样衣服,演老见到后总是把别人供养给他衣服拿出来给那些缺少衣服的僧人,而他自己却常常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演老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看待,从来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不管是出家人还是居士,在他那里都会得到平等对待,他以自己的慈爱之心赢得了大众的爱戴。因此,到他都监寮亲近他的四众弟子络绎不绝,虽然,这样有时会影响到他老人家的正常休息,但他都会给予热情接待,并不厌其烦地解决弟子们遇到的一些困惑。

  在生活上,演老从不贪图享受。按理说,演老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本可单开小灶,做一些面丁口的饭菜,寒山寺方丈秋爽大和尚也多次关照食堂对演老的饮食给予特殊的调理,但都被他老人家谢绝,因此,—直到他示寂,从没有在日常饮食上搞特殊化。

  对于名闻利养,他更是视若浮云,作为文革—代的出家人,在宗教政策恢复之后,通常都会住持一方,成为振兴当地佛教的耆宿。当时,有许多丛林聘请演老前去住持,但他豪不为名利所动,一心坚守在他生活了数十年的寒山寺,协助性空大和尚管理寺院日常寺务。而且这一管就是一辈子。

  如今,演老已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我并没有感觉到他离开我们半步,当我静静地站立在他老人家的色身前,轻轻地掀起覆盖在他老人家身上的陀罗尼被时,看到他老人家微笑着睡得那样地安详自在,这分明是他老人家在常寂光中向我们微笑。尽管如此,我仍然难以接受他老人家已经生两的事实。虽然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演老以90岁高龄安详示寂,且身无病苦,心不贪恋,意不颠倒,这本来就是修来的福报。但我却没能摆脱世俗情感的影响,还是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多住世一段时间,

  以使尘世上更多的苦难众生有机缘得到他老人家的教化。

  演老既不是高僧,也不是名僧。他既没有作出惊天动地的业绩,也没有创造小引领时代潮流的影响。他只不过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出家人。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正是千千万万个演老这样的普通出家人共同撑起了中国佛教的—片蓝天。正是他们默默尤闻地付出,才有我们今天中国佛教的繁荣。

  去者长已矣!但愿我们在怀念他老人家的同时,能够继承他老人家的遗忐,完成他老人家未竟的事业,这便是我们对他老人家的最好安慰和报答。

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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