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磊
今年是十世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圆寂二十周年。他生前与赵朴初两人作为新中国佛教界的领袖,结下了一段深厚法缘,对于促进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关系的融合,实现三大语系佛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维护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做出了丰功伟绩。
法缘初结
赵朴初,1907年生,1920年离开家乡,到上海求学,就读于东吴附中、东吴大学。赵朴初依关纲之姐弟俩生活,关纲之曾任租界会审公谳法官,主审了著名的“黎黄氏案”、“五卅惨案”,维护了民族正义,被人称作“关老爷”。关纲之后离开会审公谳,从事佛教事业,与人共同发起成立了上海佛教居士林,曾任上海佛教净业社社长,并举家迁往净业社所在地觉园居住。1926年,赵朴初因患肺病辍学,回到觉园关纲之家养病。
觉园是上海一处重要的佛教活动中心,也成为赵朴初的“佛教大学”。赵朴初帮助关纲之应酬往来书信,后来,在关纲之的介绍下,赵朴初在上海佛教会作秘书,同时在中国佛教会兼办文书工作。中国佛教会1929年在觉园成立,以后的历届大会都在觉园召开,赵朴初在这里与汉传、藏传、南传三大语系的高僧大德结下了殊胜因缘。
九世班禅曲吉尼玛曾到上海传法两次。一次是1924年,另一次是1934年。1934年,九世班禅在杭州举行盛大的第七次时轮金刚法会,法会结束后,应上海市长等人之请,来到上海,住在觉园。上海举行有30万人参加的欢迎大会,九世班禅在会上发表演讲。九世班禅还在觉园举行法会,并主持成立了蒙藏学院,弘扬藏传佛教。年轻的赵朴初参加了接待工作,接受过九世班禅的灌顶和说法,对这位藏传佛教大师表示崇高的敬重。1937年12月1日,九世班禅于青海玉树大寺圆寂,享年仅54岁。
十世班禅系青海省循化县温都乡人,生于1938年。1941年经过占卜、降神、辨论前世班禅用物等宗教手续,被确定为十世班禅,获得国民政府批准,于1949年8月举行坐床仪式。9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青海,寄居青海塔尔寺的十世班禅即派人与解放军接洽,致电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拥护西藏和平解放。
1951年4月25日,班禅一行45人受中央之邀到达北京,当晚,周恩来总理设宴为班禅接风洗尘。宴会前,周总理同班禅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班禅被周总理渊博的知识、诚恳的态度、谦虚的作风、端庄的举止、慈祥的笑容深深吸引,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对班禅以后的成长产生了深刻影响。“五·一”节,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了班禅,使他十分激动。6月23日,举行了“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签字仪式。次日下午,毛主席在中南海怀仁堂接见西藏地方政府和谈代表和十世班禅一行。十世班禅向毛主席献了哈达,赠送了锦旗、金盾、长寿铜像、银曼札、藏香及其它珍贵礼品。当晚毛主席举行盛大宴会,十世班禅发表祝酒词。
1952年初,十世班禅曾到上海,当时中央安排由赵朴初主持接待工作,举行了一次盛大的聚会,让上海佛教四众参见。其时,十世班禅年龄尚不大,但英俊的外表、聪颖的气质,使赵朴初心中十分欢喜,令他怀念起九世班禅为他灌顶的因缘。不久,十世班禅返回青海塔尔寺,于4月到达拉萨,与十四世达赖进行了历史性的会见。
1952年底,赵朴初与圆瑛、喜饶迦措等高僧大德共同发起成立中国佛教协会。1953年5月30日,在北京广济寺举行了中国佛教协会成立大会,选举十世班禅等为名誉会长,赵朴初为副会长兼秘书长。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实现了三大语系佛教的统一,标志着新中国佛教徒的大团结。
1954年,赵朴初举家迁往北京居住,负责中国佛教协会的日常工作。9月4日,十四世达赖、十世班禅来京出席全国人大代表大会。赵朴初跟随周恩来总理等前往车站迎接。8日,赵朴初和喜饶迦措大师一起,几次去拜见十世班禅,并献上哈达。
1956年,赵朴初到印度参加释迦牟尼涅盘2500周年活动,当时十世班禅也在印度,赵朴初专门去十世班禅住处拜访。由于十世班禅还年轻,他们之间没有深谈,除了佛教工作上的请示外,赵朴初更多的是向十世班禅表示心中的敬意
1959年3月10日,以达赖为首的上层反动集团,公然撕毁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在拉萨发动大规模武装叛变,越境逃往印度。班禅在日喀则得知此消息后,当即毅然表示:“我决不支持和参与达赖的叛国行动,坚决服从中央人民政府的领导。”班禅在关键时刻所表现的爱国情操,又一次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的热情嘉勉,并任命他为西藏自治区筹委会代主任委员。
4月14日,赵朴初再次去车站迎接前来参加第二届全国人大会议的十世班禅。5月4日,十世班禅到广济寺举行传经仪式,赵朴初等高僧大德持香隆重欢迎,并设宴招待十世班禅。这天,赵朴初和十世班禅还接待了记者的采访。赵朴初说:“印度的某些政治家打着宗教幌子来干涉我国的内政,实在荒唐。”
六十年代以后,赵朴初就很少见过十世班禅了,只知道十世班禅因为给党中央上“七万言书”,在当时“左”的思想指导下,受到不公正待遇。赵朴初在十年浩劫中,同样受到很大的冲击,被关进了“牛棚”,从事“搓煤球”的劳动改造。中国佛教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僧才损失殆尽。赵朴初和十世班禅一样,看到中国佛教这种状况,心忧如焚。终于等到“文革”的结束,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党的宗教政策得到落实,中国佛教工作走上了正轨。
共举法炬
十世班禅在1979年7月全国政协五届二次会议上被增选为副主席,接着又在全国人大五届三次会议上补选为副委员长,从此重新走上了国家领导人的岗位。有人间他对“左”的偏差给他精神上带来的巨大伤害有何感想,他说:“与老一辈革命家们所受到的迫害相比,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呢?这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
1979年,在国务院举行的一次宗教会议上,赵朴初见到了久违的十世班禅,十世班禅的面貌变得那么堂堂而丰满,身材也变得那么高大而出众,汉语讲得那么流利而有条理,佛法和世间法理解得那么精通而深刻。最让赵朴初感动的是,尽管十世班禅经历了很多不公正待遇,但他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丝毫没有动摇,对佛教事业丝毫没有消极畏缩情绪,而是充满了自信和热忱。这个时候,百废待兴,赵朴初和十世班禅等许多高僧大德一起,全身心地投入到佛教工作当中。
1980年2月13日,赵朴初和十世班禅共同出席了宗教界爱国春节茶话会。他们在会上发言:“八十年代形势逼人,任务繁重,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众一定要在党和政府领导下,充分发挥积极性,与全国人民一起,为祖国的四化建设,为台湾归回祖国、完成祖国的统一大业,为国际反霸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1980年12月,中国佛教协会第四届全国代表大会在京召开,礼请十世班禅担任名誉会长,选举赵朴初为会长。这以后,赵朴初与十世班禅的联系就是经常性的了。作为中国佛教协会的名誉会长,十世班禅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只是担任名誉职务而推卸责任,凡遇到赵朴初汇报工作,十世班禅无不细心听取,尽力协助。至于藏传佛教和有关西藏的工作,十世班禅更是不辞劳苦地亲自奔走。在赵朴初的眼里,十世班禅是因为敢于说话而受到挫折的,但他始终还是不怕说话得罪人。曾有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对赵朴初说,十世班禅在人大小组会上总是谈宗教问题,令人厌烦。赵朴初没有回答这位高级知识分子的话,而是心生无限感慨,因为宗教问题的重要性连某些高级知识分子都不甚了然,十世班禅的思想和见地,没有被一些人所理解,这是很可叹息和忧虑的。赵朴初很欣赏十世班禅对宗教问题的一些见解,如他认为一个问题不会是孤立存在的,必然与其它许多问题相关联,他口里讲的是一个宗教问题,心里想到的却是与宗教相关联的问题。赵朴初觉得,仅凭这一点,十世班禅就是全国佛教徒学习的榜样。
赵朴初的工作,得到了十世班禅的极大支持,他们经常一起接见外宾,出席各种会议,参加各种法会,就中国佛教的发展、西藏问题等工作为党和政府提出了许多宝贵建议。十世班禅在多种场合讲到:“我们修复开放寺庙,主要目的是满足广大信众宗教生活的需要,继承和发扬佛教教义,既不是为开放寺庙而维修寺庙,更不是按旧社会的老样子去维修和开放寺庙。寺庙不在多少,而在于能否成为继承和发扬佛教教义的场所,能否成为按佛教教义弃恶扬善、自利利他的场所。”这些对于佛教工作的看法,和赵朴初想的也是一致的。1983年4月,中国佛教协会提出恢复一批全国重点寺庙,十世班禅比任何人都急,为了少林寺和相国寺的问题,他还几次主动向赵朴初提出要亲自去河南走一趟。赵朴初感到十世班禅对于佛教有着无比的忠诚,热情像火炬一样照耀人心。
十世班禅和赵朴初同样作为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始终把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十世班禅的一生,也是和西藏分裂势力斗争的一生。1986年,赵朴初随同十世班禅为团长的人大代表团,以特别顾问的身份随同共赴尼泊尔访问。其时,达赖派了一个喇嘛去见班禅,班禅和那个人谈了很长时间。当那个人走出房间,赵朴初看见那个人含着眼泪。事后,赵朴初知道,那人来谈西藏问题,妄图继续搞分裂活动,遭到十世班禅义正辞严的批评。十世班禅知识渊博,不仅精通藏文,亦精通汉文,而且善于言辞,以至于把那个喇嘛也说得感动了。
有一次,赵朴初与十世班禅谈话,说到想创办一个藏语系高级佛学院,两个人一拍即合,向中央提出建议,很快得到批准。1987年9月1日,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在北京西黄寺成立,赵朴初与十世班禅参加了成立了大会,并作了重要讲话。十世班禅在讲话中说:“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的成立,不仅是佛学界的一件大喜事,也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个创举。中国活佛的教育将由经院式教学改变为现代化教学,这是一项具有深远意义的工作。”十世班禅向赵朴初颁发聘书,聘请赵朴初为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高级顾问。
在我国宗教工作的法制建设方面,为了使公民宗教信仰自由的权利得到切实的法律保障,使宗教政策法律化,赵朴初会长与基督教的丁光训主教共同提出了一个《宗教法建议草案》,供有关部门在起草《宗教法》的工作中参考。十世班禅几乎每次在人大会议上,都要谈到宗教问题,他对宗教立法也十分支持,准备和赵朴初、丁光训等联名提出议案,可惜未及署名便英年早逝了。
日坠中天
1989年1月,赵朴初生病住院。
这天,十世班禅兴致勃勃地来到医院,告诉赵朴初,说是要回西藏。十世班禅递给赵朴初一张请贴,邀请赵朴初去参加“班禅东陵札什南捷开光典礼”。十世班禅说:“我知道你是不能去的,但我必须把这份请贴送给你,你留作纪念吧。”他同时还送给赵朴初一枚无量寿佛的纪念章,这个纪念章是十世班禅亲自设计的。想不到,这是赵朴初与十世班禅的永别。
1989年1月9日,十世班禅前往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札什伦布寺主持二世到九世班禅合葬灵塔重建开光典礼,由于十多天的劳累,突发病情,28日晚圆寂,享年51岁。
此时,赵朴初刚刚出院,往香港视察天坛大佛工程。在这天晚上香港的宴会上,赵朴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失落了筷子,再也不能进餐了。当即致电中国佛教协会并转全国人大常委会,表示沉痛哀悼,并提前返京举行悼念活动。
1989年2月3日,赵朴初参加了首都各界人士1000多人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的追悼会,并发表《日坠中天》的讲话,深切悼念十世班禅。
1990年1月17日,赵朴初从医院赶到广济寺,参加纪念十世班禅圆寂周年法会,并发表讲话,颂扬了班禅的光辉事迹,愿全国佛教徒同发大心,努力学习大师“四个热爱”的光辉典范,继承他的遗志,献身于“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崇高事业。2月3日,赵朴初在《人民日报》发表纪念文章《我国佛教徒学习的光辉典范一一纪念班禅圆寂一周年》。
对于他们二人共同创办的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赵朴初一往情深。每次重大活动都要参加,他说:“现在十世大师不在了,你们学院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事,尽管找我讲,我一定尽力帮助解决,这既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对大师的誓愿。”
十世班禅去世后,1989年8月,国务院批准了关于寻访认定极乐世界之主十世班禅确吉坚赞转世灵童的公告,赵朴初、帕巴拉·格列朗杰被聘为班禅寻访总顾问。西藏那曲地区嘉黎县6岁男童坚赞诺布中签,被认定为十一世班禅额尔德尼转世真身,赵朴初专门派代表前往祝贺。
1996年11月22日,十一世班禅来到北京广济寺,受到赵朴初和僧众的热烈欢迎。赵朴初在广济寺大雄宝殿前月台迎到十一世班禅后,与十一世班禅携手步入大雄宝殿礼佛,随后,两人在会客厅进行了亲切的交谈。这以后,赵朴初又多次在一些重要活动场合与十一世班禅见面,他十分关心十一世班禅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祝愿十一世班禅佛教学问和世间学问日益精进,为民族团结,国家繁荣,人民安乐,做出应有的贡献。
1999年1月28日,赵朴初抱病出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十世班禅逝世十周年纪念座谈会,并于会前会见了十一世班禅。
2000年5月21日,赵朴初在北京示寂。十一世班禅专程来京,于5月30日前往八宝山革命公墓,为赵朴初送行,在赵朴初的遗体旁献上一条洁白的长哈达,以示对赵朴初的敬意和痛悼。
“我与班禅大师有着深厚的因缘。古人有一句诗:‘平生风义兼师友’,我和大师的关系可以说得上是这种关系。”一一这是赵朴初1990年1月17日在班禅大师圆寂十周年法会上的讲话。
主要参考资料:
[1]赵朴初:《我国佛教徒学习的光辉典范一一纪念班禅圆寂一周年》,发表于1989年2Y]3日《人民日报》。
[2]《班禅额尔德尼传》,牙含章著,华文出版社。
[3]《新中国宗教工作大事概览》,罗广武编著,华文出版社。
[4]《法音》,中国佛教协会会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