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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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去了千佛寺

何晓

  早几天就和朋友约好,大年初一去圆觉寺。可初一的早晨却来了客人,于是我不得不等吃了午饭再出门,而此时,朋友早走了。

  “出门象人洗澡一样,到了一定的时间不洗、不烫、不蒸,就会感到浑身难受、烦躁,说话没有章法,所以,必须出去走走。”——这话是阿成说的,我看《甜草》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一句话。

  上路之后,我心里一直都在想圆觉寺,直到我看到那只鸟。出城十多里,在金龟坝,我看到国道两旁一边是方方正正的一大片桑树,另一边是方方正正的一大片竹子:阆中是全国最大的蚕桑基地,在良田里种桑树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种竹子呢?我停了车,呆在路边左看看右看看,想把这个问题弄明白。尽管我放眼望去没再见到一株竹子,但我在最失望的时候,却见到了一只鸟。鸟就在我脚边两米远的那一地竹子旁边,体态象极了一只大麻雀,然而,在它浅灰色的身体上,头顶多了一个孔雀似的冠、翅膀上多了三道纯白的波形水纹。我定睛看了它很久,终于,它旁若无人的目光和从容的脚步,使我惭愧得满脸通红:我居然把它和麻雀同题并论!我发现自己无法遏制地爱上了这只鸟。我开始幻想身边有一些捕鸟的工具、甚至幻想它就是一只依人的小鸟在等我去抓……我和鸟就这样相顾无言地面对着:它或许知道我的心事,知道我爱它却没有禁锢它自由的胆量,所以才那样安闲地把它的美展示给我看吧?于是,一种背弃友谊的悲哀又蓦然添满了我的胸腔。我头顶的冬日天空明净而高远,我身边的国道上流线一般地飞驰着各型轿车。竹子、桑树和我却都沉默着。在这沉默中,我看到鸟舒展开了羽毛,轻盈地飞离了地面。它原本是背对着我的,突然间,它转身平刺向宽广的马路——轿车的呼啸声雷霆一般地在我头顶炸响!鸟啊,它肆无忌惮地在呼啸声中画了一个美丽的圆弧,然后义无返顾地往高天飞去。

  鸟溶入天空之后,我继续往前走,但我的脑子里却再也没有圆觉寺了。我的乖巧的白色的自行车在自己的轨道上无声地跑着,一任快车道上不停歇地响起尖锐地呼啸声。鸟敢进快车道,是因为它有着比汽车更快的速度。我不是鸟。

  是啊,我不是鸟!

  一路想着,过双龙大桥时,我猛然隐隐约约地听到有颂经的声音从嘉陵江上飘过来:离圆觉寺还远得很吧?刹那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那鸟而得了妄想症!再一次驻足倾听:没错啊,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正是颂的《华法经》哩。我欢快地轻松地蹬着车子。越往前,佛号越清晰。车到彭城境内不久,我就在路边看到了一座新建的庙宇——千佛寺!寺庙建在路边的峭壁上,有八层楼那么高吧?那颂经的声音原本已经很吸引人了,再看到上面雕梁画栋、烟雾袅绕、人影绰绰,我顿时就想上去看看。尽管那附近只有一条巴壁的石梯通往山腰的寺庙、而且没有一户农家可以寄放车子,我仍然毫不犹豫地扛起我的小自行车,攀上了石梯。

  我就这样突兀地来到了香火鼎盛的千佛寺。

  这是什么时候建的寺庙呢?我找遍全寺,也没见到相关介绍资料。幸好我了解阆中曾经有三处千佛摩崖造像:一处在与巴中接壤的千佛镇、一处在阆中城东的乞儿崖,还有一处就是彭城的千佛崖——不过,历经劫难,佛像都早已荡然无存了。想必这就是此地修建千佛寺的依据吧?我是见寺庙就进的人,但进去之后,却并不拜菩萨,主要是看建筑、壁画、匾联和展品——千佛寺是最近几年才修的,除了几幅匾联,其它的都没有什么可看。于是我在山岚松涛间看风景。背靠着葱郁的青山,我站在只有两尺宽的小道上,隔着用粗如成人手臂的树干连接而成的简易栏杆,探头往下看嘉陵江。

  我还没有在如此心境下从这样的角度去欣赏过嘉陵江哩!百丈悬崖下,那条原本就秀丽的河流越发显得圆润而又柔媚,我知道她是流动的,但远远地看过去,她却安静地躺在最低处,象是凝固了一样,与我身边喧闹的寺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象朝拜一座寺庙一样去朝拜一条河流了。但河流是否需要象寺庙那样被人朝拜呢?我呆呆地看着江水青山,想人世间的高高低低——冥思苦想间,时间跑得象山风一样快,转过神,便有了“回头已是百年身”的感觉。

  参观大殿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停着几辆小车,忙询问身边的香客,人家告诉我:在寺庙和212国道之间,已经修通了一条公路,路口在距离彭城很近的地方。我于是赶紧打消了扛车下山的念头,悠闲地骑车离开了千佛寺。进入212国道路口后,我想也没想,就直接转向了回家的方向。回程走的是公路靠近嘉陵江的一边,看到的风景与来时又不一样了,看风景的心情与来时也不一样了。途中有一条宽四五米的水泥路,弯曲着通向浓密的广柑林深处。我看看离天黑还有一会儿,就好奇地跑了上去。骑了三分钟,便到了一个渡口,渡口立了一个陈旧的牌子:乘客下车过河。一条大机动拖船停在江边,却没有车也没有乘客。我高声问船上的师傅:对面是什么地方啊?师傅喷着烟圈挥着手对我说:是飞机场呀!我明白了,这渡船怕是运送修建飞机场的人员设备的哩。左顾右盼之间,我发现江边有一条望不到边的竹林带,也就几米宽吧,一侧连着江堤一侧连着广柑林。这些竹子和普通农家的竹子不一样,叶面特别的宽大——哦,这就是我来时在金龟坝看到的那种竹子啊!我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种一块竹子,但我知道这一多一少的两处竹子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忽略它们之间的这种联系——于是,我又想起了鸟、天空、颂经的声音、佛堂的香味以及松涛和江水……

  再过那片桑树林时,天已经黑了,快车道上,汽车的尾灯象水银一样地铺撒着,然而,华彩的路灯照着的却也不全是匆忙的影子——比如我。六个小时、三十里路,我觉得自己正从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

  我知道,自己原本是要去圆觉寺的,但中途却去了千佛寺。

  我知道,自己原本是想这样做的,但中途却那样做了。

200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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